会来这里洗澡。”
她低头把鞋脱掉,光脚踩在一块石头上。
石头并不平滑,像是沙哑的、坏掉的声带。
姜斐被自己脑中的形容词逗笑了,她抬起头,双目亮晶晶的。
“那你要不要背过身呢?我要脱衣服了。”
周燮放下她的背包,扭头就走。
他迈着大步伐,称得上是逃离。他何止是背过身,径直走到了面包车的后头。
发动机尚未关闭,他站在冒着劣质尾气的车后,还是听到了姜斐的笑声。
姜斐脱掉了自己的全部衣服。
外衣,内衣,全部挂在最粗壮的那根树枝上。
她解开自己的头发,晃一晃头,发丝如瀑布。
姜斐踮着脚尖,一点点踏进澄澈的小溪中。
水很清凉,但因在夏日中,毫不刺骨,甚至算得上是温润。
她往里走,水面晃荡地没过小腿。
然后一点点往上。
当小腹也沾上水滴的时候,姜斐屈着膝盖,双臂抱着自己,让自己的脖子以下全部浸在水中。
白皙的肌肤在水面以下因为折射而变得模糊。
姜斐伸出一条腿,脚趾头微微卷曲,碰了碰前面的一块彩色石头。
“扑通!”
她脚底一滑,掉进水中。
呛了一口水,姜斐双臂轻轻滑动,露出头,仰着脖子看着天空,也不知道在对谁说话,“阿燮,我没事儿哦。”
周燮松了口气。
他刚才听到了水声,但又想到这里其实很浅,哪怕最深的地方,也不能淹没他的下巴。他往前走了两步,不确定姜斐是否只是在戏弄自己。
姜斐重新将头探入水中。
她灵活得像一条鱼,伸展四肢,准确地将那块彩色的石头从水下捡起来。
然后放在手心蹭了蹭。
鼻子凑上去,能嗅到清新甘甜的味道。
姜斐松开掌心,石头逐渐沉入水底。
她忽然有些恍惚——
这里真的还是凉城吗?
姜斐转过身,水声哗啦啦的。
她看到了周燮的一双鞋。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姜斐闭上眼睛,几乎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
五官像是被强迫地按在了他的脸上。
……木头。
还不如那日在酒店时生气的样子生动。
她对着天空洒着水花,忽然又觉得这就是凉城。
粗糙的风沙中心藏着不为人知的涓涓小溪。
跟周燮一样,看着粗旷,实则如水般细腻。
姜斐用手按住自己的右耳。
半仰着躺在水面上。
躺在天地之间。
或许真的因为这里更潮湿些,烈日下的风都在这里拐了弯,变得柔和起来。
一片树叶飞舞着飘下来,姜斐伸起胳膊,让其落在自己的掌心中。
叶片因为湿漉漉的肌肤而服帖,如同一个温柔的吻。
万物皆有灵性。
姜斐这样赤条条的,忽然有些害羞。
她转过身,往水下游去。
在水底睁开眼睛。
姜斐水性很好。
可是曾经——在她很小的时候,差点淹死。
并且不止一次。
她是继母发泄脾气的工具。
那时候姜斐还在上幼儿园,数数最多数到8便开始犯糊涂。
在第一次被继母按着脑袋塞进浴缸里时,她生了整整一个月的病。
再后来,她在水下学会了数数。
从一到二十。
几乎是无师自通。
当她开始挣扎的时候,继母的心情会一点点变好,然后松开手。
姜斐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又一次地活过来。
三十秒,是五岁的姜斐可以屏住呼吸的忍耐极限。
而现在,这个阈值早已经被拔高。
水下有水草,飘荡着。
像是魔鬼的脸,又像是继母和父亲的脸。
姜斐抓住那根草,她想将它们连根拔起。
但太紧了。
她的力气一点点变软,快要到了无法抵抗的地步。
姜斐的心跳陡然加快,像是重新回到了无助的儿时。
她濒临绝望的时候,没有人来救她。
她那时候内心默念着“妈妈”两个字。
但妈妈永远不会来救她。
事实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从水中把她拉上来。
姜斐脱力,放开水草。
忽然——
身后传来一声沉沉闷响。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有人跳入了水中。
姜斐回头。
她看见了周燮的脸。
下一刻,她的胳膊让他紧紧抓住,然后被拽出了水面。
烈日,热风,鸟鸣,流水。
一切都还在眼前。
——她得救了。
有人来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