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睡得越发不安稳,梦做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天将明时一脚踩空惊醒,整个人也还是飘飘忽忽,几缕头发贴在汗湿侧脸,坐在床上半天才缓过神。 玉貘正在枕边淡淡发光。它在吃饱肚子后,倘若为噩梦,便会变得通体漆黑,而此时却剔透如水晶。凤怀月抚着自己砰砰乱跳一颗心,暗道真是活见鬼,按照这睡醒后兵荒马乱;架势,竟然还是个美梦? 至于具体能有多美,凤怀月试探着将手放在玉貘背上。四周世界微微一晃,梦境徐徐铺展流淌,仔细一看,还真是颇美。 一则景美。星海连川,飞瀑挂银,花田似海一望无际。 二则人美。凤怀月远远看着梦中;自己,风华正茂如月如竹,身体健康得很,行动不见丝毫病态,此时正全神贯注,坐在溪水边钓着鱼,而且看起来水平颇高,因为身边玉桶已被装得满满当当,里头尽是些珍稀鱼苗。 凤怀月不免回想起自己前阵子在杨家庄,也曾想捞几条红鱼装饰一下院子里;破塘,结果五六天硬没钓上来一条。原以为是天生技不在此,可同眼前情形一比较,难不成在伤病一场后,就连钓鱼手法也一并病没了? 他顿时大感不公,正准备酸两句命运无常,梦境中;溪边人却因为钓上来;鱼太多,也开始不高兴了,将手中钓竿一扔,站起来对着空荡荡;河对面骂:“你有完没完!” 骂;自然不是旷野空气。片刻后,只见岸边一棵繁茂花树微微一晃,而后便从中步出一人。他身形极为高大,黑衣玄冠,眉眼狭长,过于挺拔;鼻锋本就显得生人勿近,一开口语调更是冰冷倨傲得很:“你钓你;鱼,我赏我;景,互不相干,何故谩骂?” “金蝉城大得无边无际,你非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赏?” “金蝉城大得无边无际,你非要在我眼皮子底下钓?” “所以你在赶我走?”凤怀月惊怒。 黑衣男子也惊怒,主要怒在你是如何理解出这一层意思;?怎么扣起帽子还没个完了? 凤怀月撸起袖子,开始滔滔不绝历数此人罪状,从三月前;酒宴大醉到此时溪里;鱼太多。他难伺候得很,上回钓不到鱼要生气,这回鱼钓得太多也要生气,说起话来语速又快,如夏日暴雨打青竹,刷刷啦啦顷刻就泼下万语千言。 直将现实中;凤怀月听了个头晕眼花。 黑衣男子不可思议:“鱼长得太丑也要怪我?” 凤怀月有理有据:“这些鱼难道不是你专程赶来气我;吗?” 黑衣男子深吸一口气,面对这蛮不讲理;祖宗,简直恨得牙痒。凤怀月却已经吵架吵赢,志得意满地转身溜了,脚步飞快,看起来也深谙跑得慢就要挨打之理。 黑衣男子大步往前去追,恰好与梦境;围观者擦肩而过,衣摆带起一阵无形清风,现实中;凤怀月心下一动,脱口而出:“司危!” 黑衣男子自然是不可能听到,也不可能停下;。他御风追上远处仍在闹别扭;人,强行将他丢到自己背上。而面对这强盗劫亲;粗暴手法,凤怀月倒也没多大意见,他像是一只被哄好;猫,一手揽着对方;脖子,另一手捏了一朵很好看;花,一双雪白赤足在风中点来点去,看起来惬意得很。 两人;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芦花深处,而梦境也旋即消散,玉貘重新恢复了先前模样。凤怀月收回手,微微皱着眉头想,司危。 他其实并没有将这个名字忘得很彻底。相反,在重伤初醒时,脑海中最先浮出;就是这两个字。问了守在榻前;友人,友人点头,道:“你与他确实认识,还曾一起赴过几场大宴,不过后来因为斩妖一事,闹翻了。” “闹翻了?”凤怀月用手巾捂着嘴,半死不活咳了半天。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这个名字,于是又盘问几次,总算拼凑出一个完整而又没什么意思;故事——前段时日,有大批枯骨凶妖在世间四处为祸,于是众修士决定合力斩之,经过大家一番殊死搏斗,枯骨凶妖终于被镇于地下,而修士们也死伤无数,自己就是属于“伤”;那一拨。 “在斩妖过程里,司危处处与你作对。”友人道,“他权势滔天,自是不缺人站边,那些趋炎附势之徒只想着巴结他,又有谁会在危难时分神救你。” 凤怀月心情复杂,我人缘听着怎么这么差? “你性格骄纵自负,先前又做派奢靡,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友人替他擦去额头薄汗,“现在他们皆以为你已殒命,也算好事。这杨家庄远离尘世,还有许多你爱;花草,且好好养伤吧。” 凤怀月道:“也行。” 这一行,就行了将近三百年,心中那些隐约;人与物都被封于匣中,不重要,至少没眼前;日子重要。但随着岁月流逝,凤怀月又开始嫌生活无聊,他琢磨着,自己现在已经不用再躺着吃药,翅膀硬了,可以跑!主意打定,当下便寻了个时机,捏好易容诀,溜来花花世间寻乐子了。 司危。凤怀月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又重新躺回枕上,准备续一续方才;梦。他这厢睡得暖和安稳,天下太平,却不知在万里之外;另一座城,梦境;另一主人公正坐于万骨堆成;高塔上,皱眉看着眼前故交:“你来作甚?” 清江仙主余回却没空回话,因为他正在忙着御剑逃窜,简直窜得汗毛倒竖,生怕被身后那群抬着太师椅,端着紫砂壶,正笑容满面准备招待自己;骷髅架子追上,好可怕,你们离我远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