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叹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棵高耸入云的白桦,隐隐地将呼之欲出的答案给压了下去。
海颜回头看了一眼不大的莺阁,恐慌道:“藏床底儿吗?我这莺阁就这么点儿大,是用来调香的去处。不论何人站在门边儿一望,就能把这里看个全乎。”
沈叹淡然一笑:“他们来过几次,没有搜出个什么,自然越发草率了起来。这莺阁,只是进来两个官差,胡乱看了两眼,便离开了。”
“那你人呢?”海颜将视线落回到他的脸上,再度追问道。
“我在门后,”沈叹四平八稳,毫无半分慌乱,道:“若是他们再仔细些,就能发现我了。”
海颜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她定定地看着沈叹的眉眼,道:“其实,若是真被他们发现了,你来个死不认账就是了。反正,现在的你是沈叹,不是三千!”
“海佛爷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海颜盯着沈叹的眉眼,形态,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可行:“之前你都是在山里过的,灰头土脸,又被打得遍体鳞伤,寻常看不出你个真实的模样。昨儿为了做香膏,用清脂过了一遍,虽是你后来简单地清洗了一下,可你这模样倒是比先前……”
说到这儿,海颜忽地别过脸去,脸颊竟不自觉地微红了起来。
这会子,轮到沈叹追问了,他甚觉有趣地盯着她泛红的肉嘟嘟的耳垂,道:“我现在的模样比先前如何?”
海颜:“……”
“小姐怎的不吭声了?难不成,我现在的模样是比山里还要狰狞了些?”
海颜清咳了一声,眼眸盯着自己脚上的那双绣花暖鞋,她嗫嚅道:“再过一会儿,我爹会派人去法恩寺接应净尘法师,到时候……到时候你再问他好了!”
说罢,海颜奔将而去。
沈叹一怔,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了几分。
他待海颜离开好一会儿了,方才掀褥下榻。他步履稳健,悄而无声,虽依旧清瘦却毫无半分羸弱之态,身姿挺拔得仿若一柄出鞘的厉剑。
他踱步门前,继而折转了身子,走向阁门对面,那里是一整排放了各种瓶瓶罐罐的木架,木架旁边有一扇不大的小轩窗。沈叹轻轻一推,那轩窗便开了。
轩窗外,是一段冰冻的河流,极目远眺,河流的对岸,便是庄严巍峨的朱墙宫殿。
沈叹静静地站在轩窗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片宫殿的一隅,很久很久,都没有挪步半分。
海颜刚逃回主宅正厅,气儿还没喘匀,刚准备拿起桌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杯微凉的茶水来镇镇心,便看见清荷喜气洋洋地从府门那儿蹦跶了回来。
清荷一见着海颜,那喜悦的眉毛都快要扬上天了,她雀跃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小姐万福!”
“你这一天天的,到底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吃?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海颜一口饮尽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小姐,宫里来人啦,在府门外等着您呢!您快瞅瞅去。反正,我是眼瞅着小姐您的大喜之日快要来啦!”
海颜饮尽第二杯,对清荷的言辞不明所以,她边向府门外走,边问:“宫里来人?是什么人?”
“不知道,反正,看那架势,应该是给您的赏赐。”
这么一说,海颜着实觉得奇怪极了。
可当她站在府门外,看着面色白净和善的两个小太监,两人手捧着一匹丝质上品的大红蜀绣,正一脸讨好地望着自己时,海颜更觉得奇怪了。
为首的那个小太监笑眯眯地冲着她说:“二小姐,咱们殿下说还要再送您这匹蜀绣,这蜀绣是为上品,中秋节那会儿,是皇上赏赐给两位殿下的。咱们殿下琢磨着,这色泽他平时也用不上,倒不如赐给二小姐您。”
波斯白瓷小手炉刚进海府还没半个时辰,这会子又来了一匹大红蜀绣。海颜只觉得人世间,不论什么人,若是想送人东西,也不带这么个送法的。
更何况……
海颜轻步上前,靠近那色泽艳丽的蜀绣,刚准备抬手想去摸摸,一股子盐青苔的味儿顺着猝不及防的寒风,一下子蹿入了她的鼻腔。
但奇怪的是……
海颜纳闷地看着眼前这两个面色白净的小太监,问:“你们殿下?你们殿下是谁呀?”
如果这两个小太监是晋王殿下手边的,可为什么他俩身上没有沾染盐青苔的味道呢?
相反,他俩身上不仅没有盐青苔的香气,反而有一种乌梅香。这香味是乌木和梅子调和而成,酸甜之中,夹杂着古老昨日的微微感伤。
当时宫里来人采买这款香露时,还特意说了是他们的主子爱用。宫里的主子从上到下,不过那几个,难不成,宫人的值房里也用了这香?
这两个小太监异口同声道:“小的是晋王殿下宫里的。”
海颜的直觉便是不可能,她刚准备后退一步,想要拒绝,为首的那个太监却从袖袋里摸出一张信笺,递给她,说:“殿下还有些话要对二小姐说。”
这张信笺在小太监的袖袋里许是待了一会儿,沾染了不少乌梅的香气,但信笺打开的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盐青苔香味伴着瘦金体字迹,在海颜的眼底豁然展开。
【七日午后,清岭茶庄】
见字如见人,再加上信笺上盐青苔的寡淡香味让海颜不疑有他,便只好收下这匹蜀绣。
无功不受禄。
看来,这次要给皇后娘娘准备的生辰香露,要狠狠地用一些上等的香料了。
这两个小太监见海颜收下了蜀绣,便立即喜屁颠颠地赶回宫里去告诉主子,刚过了金水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