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海颜提着食盒,披着忽明忽灭的月色走进莺阁时,沈叹刚将一身干净整洁略带皂香味儿的衣衫换在身上。
他的头发看起来如墨泼的山水,并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插着,头发因是用水浸过,丝丝墨发干净且柔软。但若是细细去看,就会发现他这一头墨发之中,会略带一些偏丹桂的黄。
海颜心中猛地一抽,可以想象,他曾在万兽山里过的是怎样缺吃少穿的生活。
“你怎么沐浴了?”海颜将食盒放在桌案上:“你身上的伤口,还不能浸水吧?”
“前些天,小姐为我用清脂做香膏,我就已经洗过了,伤口也没有什么变化。”说到这儿,他倒是自嘲地浅笑了一声:“就是入水的时候,有点儿疼。”
海颜一边把晚膳拿了出来,一边问:“换药了吗?”
“刚换过。”
“还渗血吗?”说到这儿,海颜似是怕自己的关心太过明显,便又补充了一句:“哦,爹爹回来后,可能会问起。”
“还有渗血,但是不多了。”沈叹看着一桌子的晚膳,有些咋舌:“这么多?”
海颜将碗筷放在他面前,笑嘻嘻道:“我还没吃呢!跟你一起吃。”
这话一说,沈叹反而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看着面前一身樱粉色兔绒滚边襦裙的海颜,她的脸上有着恬静柔美的微笑,似乎……
似乎跟满脸仇恨的敖鹰,不大一样。
“小姐,我等你吃完后再吃吧!”就算是不一样,沈叹还是觉得自从在万兽山生活以来,都是在猪圈里吃饭睡觉的,这会子让自己跟主子一起共桌而食,他着实有些不太习惯。
“想什么呢?”海颜秀眉微拧,想起沈叹这些年在万兽山里的生活,顿时就明白了他心底满载的自卑。
于是,她坐在了他的对面,口中却故作愠怒,道:“难不成,你是觉得你这皇子的身份太过尊贵,我这海府二小姐还没资格跟你一同用膳么?”
这话一说,沈叹立即坐了下来:“不,我现在是府中家丁,小姐你可千万别再提我那个身份了,那个身份……就忘了吧!”
海颜给他盛了碗鲜蘑蛋花汤,说:“在我眼里,你现在就是个伤患。呐,这个鲜蘑蛋花汤是我娘亲自让厨子给你做的,你尝尝看。”
清淡微咸的鲜蘑味儿在他的口中四散开来,爽滑的鲜蘑搭配绵密的蛋花,刚入口嚼了没两下,便润入喉间。这汤的味道极好,沈叹从来都没有喝过。
“鲜蘑是什么?”他好奇地看着碗中那个像是纸伞一般的食物问。
“是一种生长在阴暗潮湿环境里的食物,”海颜也给自己盛了碗,说:“这个还是我爹去大理那边儿进货的时候发现的好东西呢!全京师城里,只有咱家锦玉楼里才有鲜蘑可吃。别看它生长环境阴暗潮湿,实则是个滋补的好物。”
不知怎的,这番形容在海颜口边一说,立即让她觉得,怎么有点儿像是刻意说给他听的?
天地良心,她只是想单纯地介绍一下蘑菇罢了。
“这么好的东西你们给我……”向来只能吃上主子给自己剩饭剩菜或猪食的沈叹,一下子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他忽而想起受伤之后,搬进莺阁的第一天,海颜给他带来清淡的粥食,他那会子疑心大起,生怕这个海府又是个想要置他于死地人家。还想了法儿的,藏了根银针去试毒。
想起这事儿,沈叹那张清冷的脸上,顿时眉头微微一簇。
“爹爹说了,从今儿开始要给你吃些滋补的膳食。”海颜给自己舀了勺红焖豆腐,说:“你可别拘谨,若是府中其他下人也受了伤,我们也会好吃好喝地给他们的。”
沈叹刚端起盛了米饭的碗,海颜顺势也给他舀了勺香气四溢的红焖豆腐。他看着碗中热气腾腾的饭菜,想起自己在万兽山里被当做牲口一般抽打的这些年,他忍不住地问了声:“你们……一直都对下人这般好么?”
“对呀!”海颜忙活了一个下午,这会子倒是真饿了,她给自己夹了块粉蒸小排,说:“我爹娘经常说,他们也都是苦日子过来的,知道穷人的不容易。既然是进了海府,不论上下,从此都是一家人。”
既然话匣子如此打开了,沈叹便顺道问出了心底的困惑:“海先生既是如此心善,那他又为何要跟敖鹰这种人结拜呢?”
海颜小口地抿了抿汤勺,道:“因为爹娘早些年在京师城做买卖的时候,敖世叔帮过忙。”
“呵。”沈叹忍不住地轻笑了一声。
海颜知道他的笑意蕴含了什么,于是,她便正视着他,认真解释道:“当时爹娘在京师城摆了个小摊儿,专门做些杭帮菜,可能京师城的人当时没有吃过杭帮菜的味道,爹娘的小摊儿没过两年就变成了小铺子。虽是小铺子,可来往的食客比大酒楼里的食客还要多。结果,就这么引来了那个大酒楼老板的不满。”
“抢了别人的客官,引来不满这也是正常。”沈叹也尝了口粉蒸小排,眼底顿时浮起一整片的欣赏,并感叹道:“这个很好吃。”
“谁曾想,那些酒楼老板派了一些个打手直接把我爹娘的铺子给砸了。”海颜愤愤然道:“幸亏我爹爹身手不错,他俩当时倒是没怎么受伤,但也因此结下了梁子。而且当时那个酒楼老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经常打砸其他店铺摊贩。爹爹气不平,就经常出手相帮。时间久了,就有很多人愿意跟着我爹后面做。”
“所以,就这么吸引了敖鹰?”
海颜笑了笑,又给自己舀了碗汤,说:“当时敖世叔跟那个酒楼老板也是仇家,结果他看到我爹跟酒楼老板对着干,便乐于出手帮助。后来那酒楼老板又打砸了爹娘的铺子好几次,敖世叔都带了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