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年之中阳光最盛的日子,天是蓝的,水是清的。
我感受着热风拂在脸上,暖融融的,看到一只蝴蝶在道旁翻飞,好像刚自花丛中脱身,便热情地追过去。
“寒衣,等等我。”
身后传来小伙伴的声音,不一会,伙伴气喘吁吁地追上我,他比我矮一些,有着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很讨大人喜欢。
“你今天中午怎么不在学堂里吃?广清带了酥饼,可香啦。”他一双肉肉的腿,嘴边的芝麻粒还没擦干净。
“我阿娘今天去城里拜菩萨了,她把饭做好放在家里,我要给阿爷送过去的。”
我先答了他的话,然后才觉得不高兴,叉着腰对他埋怨道:“我刚刚看到一只蝴蝶,可漂亮了,翅膀是蓝色的,结果你一叫我,我等你,蝴蝶就不见啦。”
“那,那我陪你找一会吧,我阿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她今天要做肉圆子。”
我一边往旁边跑一边哈哈笑:“吃了又吃,总吃肉圆子,我看你也快长成肉圆子了。”
我们两个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把找蝴蝶的事忘到了脑后。
跑到小河边,我们俩洗了把手,都觉得饥肠辘辘。
“救......命。”
我甩甩手站起来,这时耳边好像传来了微弱的求救声,我四下看了看,河边一个人都没有。
小伙伴好像也听到了,他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透出好奇的光。
河边有一块特别大的石头,能把一个小孩子彻底挡住,不太热的时候我们也喜欢爬上去玩。
我们俩对视一眼,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齐往石头边走。
河水又清又凉,河底清晰可见铺着不少光滑的石子,而现在,有几粒石子已经沾上了血迹,因为有一个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河岸上,上半截身子靠在石头上,下半截身子浸在水里。
“啊!救命!”伙伴吓得大叫一声,抓紧了我的手,我们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
那人就像是刚从土里被捞出来似的,脸上、脖子上、手上,总之只要是露出来的皮肤上都盖满了厚厚的一层灰,连头发颜色都难以分辨了,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更可怕的是,她身上有血,很多很多血,连身下的河水都染红了一片。
听到声音,她艰难地抬起眼皮,露出漆黑的瞳仁,对我们说道:“孩子们,能不能......救救我。”
我们早就吓呆了,伙伴躲在我身后,看也不敢看,抱紧我的手臂抖着声音小声说:“寒衣,我怕,我们快走吧。”
我当然也怕,但这人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好像只要我一走,她立马就会死去一样,于是我大着胆子问她:“你是谁?你怎么了?”
那人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她的耳朵此刻肯定都被泥灰塞满了,总之她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就晕了过去。
她一晕,我们反而松了口气。
我在家里却总是心神不宁,吃饭时也会想到那个躺在河里的泥人。那双眼睛了无生机,被那对黑眼珠瞧一眼都有一种要被冻住的感觉。
她本来就是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晕过去会不会就醒不过来了?
我心情复杂地吃完了饭,又去喂了鸡,最后拿起食盒,准备给阿爷送过去。
犹豫了一会,又往篮子里塞了一把艾叶和槐花,每次我摔破皮的时候阿娘就会嚼一点艾叶和槐花敷在伤口上,说是可以止血。
我挎着小竹篮,又来到了小河边,那人果然还没有挪动地方,这次她似乎恢复了一点活力,可以扭过头来看我了。
被那漆黑的眼仁儿一盯,我几乎都迈不动步子了。
岸边仍是一个人也没有,我小心地走过去,轻轻拍她:“你怎么了?”
“好孩子。”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我,只听她说道,“我受了很重的伤,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大夫来,我会重重感谢你的。”
“医馆和大夫都在很远的地方,我去不了,但我带来了能止血的艾草和槐花。”说着,我把东西拿出来,又塞了一块乌梅糖到她手里。
她点点头:“好,多谢你。”
我想,我已经帮了这个人,于是我赶紧去给阿爷送饭,然后又回到学堂上课。
***
日子一天天过着,在一个傍晚,我拿出了阿爷新做的风筝。
傍晚的风很大,带着点暑气。风筝飞得又高又急,绚烂的蝴蝶仿佛给整片天空都染上了色,我跑得飞快,路过郭伯伯家、钱伯伯家、李叔叔家,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高兴地看着我,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友好亲切。
风小了,我跑了一圈又绕回了家门口,风筝被轻轻一吹,挂在了房顶。我从来没有爬上房顶过,但今天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于是我费劲地搬出两条长凳,把它们叠在一起,扶着打野果用的长木棍,连攀带爬,颤巍巍地够上了屋顶。
屋顶上有一个破洞,被阿爷用稻草挡住了,破洞的地方对应的是墙角,就算下雨也没关系。
风筝线被稻草勾住了,我挥着小手解了半天,把草堆弄得乱糟糟的,终于解救出了我的风筝。
我高兴地笑起来,瞥向旁边那堆稻草。
在干枯蓬乱的稻草堆后,在偶尔透出的缝隙当中,我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瞳仁,毒蛇一样冰冷的,我几乎要被冻住。
我忘了这不是在平地,忘了捡我的风筝,看了这双眼睛,我的心里只有害怕,是七天前的那双眼睛,那个浑身是血的怪人。
我惊慌地从屋顶上滚下来,落地的一瞬间耳边仿佛传来骨头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