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禛从头到尾旁观,看她三言两语将案件的查证导向另一个方向,又轻而易举笼络人心,微微一笑,鼓起掌来:“好啊,很好,没想到一个小小萍风县,也有这般博学多才、口齿伶俐的女子。我听说,令尊是做布匹生意的?”
旁人看起来,谢禛态度温和、平易近人。
只有单卿卿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心头咯噔一跳。
因为在她接收到的记忆当中,她的养父并非是做什么布匹生意,而是开酒楼的,而谢禛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她绝不相信是他记错了。
他是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在试探她!
单卿卿面不改色:“谢大人,家父没有做什么布匹生意,而是在县桥头开了一家酒楼。”
“是吗,看来是我记错了。”谢禛笑笑,微微侧脸看向程诉,“程诉,你这一纸鉴定,差点连累官府查错方向、冤枉好人,自己下去领罚吧。”
程诉用袖口擦汗:“是……是……”
若程诉是个心思细腻、好嫉善妒的人,在谢禛这一捧一踩之中,可能就对单卿卿颇为不满。但好在程诉似乎是个直脑筋,一心向学,只觉得自己学问还没过关,对单卿卿倒是没什么怨言。
这让单卿卿松了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和谢禛的视线对上了,对方饶有兴致道:“单小姐似乎并未上过学堂?不知这一手验尸手艺从哪学来的?”
程诉也十分好奇,看向了她。
单卿卿抽了抽眼角:“只是对这方面十分感兴趣,在家中看了几本剖尸检验的书卷,算不得什么手艺,略懂皮毛罢了……”
“看来单小姐还是个活学活用的天才,”谢禛夸赞道,“只是这能否洗脱嫌疑,不是我说了算,还得禀报陆县令方能作定夺。”
一行人回到县衙,将过程原原本本地告知县令,当听到周荣是被人勒住,窒息昏迷丢入水中,而且行凶者比周荣要高上些许时,县令灵光一闪,拍案而起。
“凶手定然是一个男子!”陆县令眼睛轱辘一转,忽然看见了堂下跪着一直未曾发落的男子,“徐正,你有何解释?!”
徐正从刚才他们说凶手身量高力气大时便惊慌失措,此刻骤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更是吓得浑身颤抖,在地上邦邦邦磕了几个响头:“青天大老爷!不是我!不是我啊!!”
单卿卿此刻已经没有一起跪着了,站在一旁,问程诉:“此人是谁?”
程诉道:“这就是原本和周荣约定好要一同坐船南下的男子,当天早晨到了码头,发现周荣失约,然后到周荣家找他,这才知道周荣早就出门了,但不知道为何没能碰头,两三天后下游渔民才发现了周荣的尸首。”
听罢,单卿卿细细观察。
徐正面容惨白惊慌,全身簌簌发抖,唯恐怀疑落到自己身上。
单卿卿以前专业课上过犯罪心理学,其中便提到了古代的查案方法,当时侦查手段尚不先进,在线索中断时,便采用“以五声听狱讼”,识别嫌疑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一曰辞听;二曰色听;三曰气听;四曰耳听;五曰目听。五管齐下,真相现形。
她感觉到,徐正虽然惊慌到全身几乎抽搐发抖,说话语无伦次,但眼神深处清澈茫然,在叫冤的同时,并非将头埋下眼神闪烁,而是抬起头来和县令正视。
凶手很可能不是他。
县令却道:“徐正,当日只有你知道,周荣会在申时在码头等你,凶手除了你,还能有何人?!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
他从竹木筒中抽出一根洒签,扔在地上:“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施以拶刑,看他能硬气到几时?!”
单卿卿睁大了眼睛,拶刑她是听说过的。
拶刑,也叫拶指。是使用木棍或类似物体夹犯人的手指或脚趾,通常在木棍中穿洞并用线连之,将受刑人的手、足放入棍中间,在两边用力收紧绳子。十指连心,这种刑罚痛入骨髓,严重时直接导致受刑者十指骨折,惨不忍睹,常常被用做逼供的手段。
单卿卿没想到,竟然能让她见到一次现场版!
她当即道:“慢着!”
人们齐刷刷看向她,心道:怎么又是你!
单卿卿目光灼灼,直视着高堂之上的县令,压抑着怒气:“大人,事情的起因经过尚未完全查清楚,怎么可以对人随便动用肉刑?”
陆县令道:“查清楚?我现在就是在查清楚?若不施刑,这些人岂肯就范?”
“你这就是刑讯逼供!用这等卑劣手段迫使人说出的供述,也不过是□□痛苦之下被迫承认的虚假事实!你这是让嫌疑人自证其罪!这样做出的判决,还有何公平可言?有何正义可言?!”
她一番振聋发聩的话惊得在场众人面目呆滞,整个官衙针落可闻。
好半晌,陆县令才反应过来,火冒三丈:“单卿卿!你反了天了!你一介乡野女子,懂什么是办案?懂什么是公理国法?!别以为你会验点尸、立了点功就敢目中无人!来人啊,把单氏拉出去打三十大板!!”
陆县令抽出一根洒签,这时一旁的谢禛忽然轻轻咳了咳,端起茶杯:“伯忠,不要闹出人命。”
陆伯忠手里的动作一顿,看了谢禛两眼,然后将洒签放了回去,对衙役道:“将这个扰乱公堂的民女拉出去!”
单卿卿咬紧了牙关,仔仔细细看了这群人一眼,直到这一刻,她对这世界才有了些真实的感官。这早已不是那个讲求保障人权、将人视作人的现代文明社会了,这个世界,人是走狗,是畜生,唯独不可能是人,官可欺民,上可欺下,刑讯逼供是合法的讯问方式,签字画押是唯一的定罪手段。人们对他人遭受的痛苦折磨视而不见,仿佛没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