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死一般的沉寂。
白玉呆愣杵着,她神色恍惚,嗓音发哑:“你说啊,蒲欢,我只相信你了。”
不会的……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
“姑娘,会好的”蒲欢泪水止不住,“老先生医术高明会治好姑娘。”
“等姑娘身子好些了,我就接姑娘出去,再也不回将军府。”蒲欢抹了把脸,“我兄长争气,来年……他定能一举高中,榜上有名。”
到时候……
她俩就不用寄人篱下,快活过日子就是。
什么规矩,通通不管。
说着,蒲欢不由替白玉委屈起来,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在府中安分守己,却落了满身不痛快,旧伤加新伤,浑身上下没个完好处。
想来,姑娘初入府时,是那般绰约多姿,像未经世事的仙人。
她有幸远远望见过——
月色清冷,一笔一划勾勒殊色,美人面容半遮掩,双颊生晕,通身萦绕着淡淡光华。
白玉身姿曼妙,十指纤纤缠着水袖,一挥一收,来去自如。她袖口弥香断断续续,拂过男人紧蹙眉眼,淡漠如初。
起舞一夜,饶是勾不起他唇畔半分笑意。
再后来,白玉一直问她裴璟喜好,也曾亲手做过羹汤,缝过外袍衣衫……诸如此类,几乎说出的每句话,字里行间都是关于将军。
为裴璟掌灯守夜,贴身小心伺候更是常有的事,蒲欢早已见怪不怪了。
可姑娘所作所为在旁人眼中并不讨喜。
起初,连蒲欢对白玉也是有偏见的,因她觉得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讨好和殷勤,定是有什么目的。
是的,白玉有。
她要的就是裴璟那颗心,无论如何都捂不化的心。喜怒哀乐全被一个人牵着,时而笑,时而哭。
如今呢……
做再多又如何,换不来他一句相信。
上完药,又是一阵剧烈疼痛,疼到让白玉险些晕厥过去。
漫长煎熬后,蒲欢去送老先生。
白玉靠在床榻边,目光空洞望向窗外,仍旧是将军府越不过的高墙,没了叶子的树静静立着,萧条无比。
朦朦胧胧,她看见了裴璟——
仍旧是一袭玄色衣袍,身如玉树,眼眸似染了被冰浸过的墨,他步履稳当,踩过湿泥,地上是拖长的虚影。
就是这样一个人。
心怀大义,大义面前疏离若月。
皎月是好,高处生寒凉薄刺骨。
本以为经历这么一遭,她看到裴璟会无动于衷,事实告诉白玉并非如此。
仿佛早有预谋,她心头一颤,颤得实在绞痛。
脚步声渐渐近了。
白玉缓缓垂下长而弯的睫,她别过脸,不愿面对。
“是我误会你了。”裴璟声音从头顶响起,与往常不同,听出了几分倦意。
意料之中,白玉没搭话。
或是愧疚,亦或是可怜她,裴璟一反常态,耐着性子道:“听蒲欢说这次的药格外苦,我拿来些蜜饯,还有糖人止苦的。”
想要弥补心中那些迟来的愧意。
听到他说糖人,白玉嘴角有片刻松动:“哄人的玩意儿,我不爱吃,请将军收回吧。”
说罢,她随手端起身旁汤药,面无表情仰着头一饮而下,没有犹豫分毫。
闻言,裴璟手僵在半空,不知所措。
又回忆起边陲时,战乱不止,她凡是受一点伤眼泪就收不住,每每换药双眼通红,娇怯怯的,就连裴璟稍用力攥过的手腕,都会印出一道红痕。
当时,他只觉得白玉娇气,又看在是救命恩人的份上,才没有过多言语。
反观三日前,她又闷声扛下,一句怨言未发,从头至尾倔强晕过去也不肯吭声。到如今不惧药苦,全数喝下。
连裴明远一个七尺男儿都未曾受得住,她咬牙下来实属不易……如果不是顶着同样一副皮囊,真的让裴璟很难相信眼前人就是白玉。
“你并非有意伤你,只是情势所迫……”裴璟看着她莫名生出些陌生,那股道不明的情绪憋在心口,不知从何谈起。
他攥紧的指节泛白:“伤了你是万般不得已而为之,你该懂得局面 ,识大体。”
白玉阖眼,一语道出真相:“是为了将军府吧,还有你恨我。”
是啊。
为了将军府清誉,裴璟连同父异母的兄弟都可以下手,何况她一个没血亲关系的,折进一个外室算不得什么。
传到坊间,他铁面无私,依旧是百姓敬仰的将军,其中委屈只有白玉自个儿再了解不过。
不过,她要说了,姑且也没人信吧。
至于恨吗。
只有裴璟自个儿清楚——
就像他眼神迷离,俯身低头钳起白玉下颚时,心里总是恼的。
那股窜起来的火,不由分说全部发在了白玉身上,他每每掐着美人脖颈,耳边厮磨,居高临下逼着她尽数咽下。
抵向喉咙口,粗涩不已。
他怨她不知廉耻,也怪自己情不自已,一番颠三倒四过后,他负罪感直冲灵海。
事后自尊心作祟,愧对未过门的妻,即便裴璟知晓两人并无感情所言。
忠贞不二是他底线。
但这道线却被自己酒后失德,轻易斩断……
荒唐又可笑。
于是,裴璟开始憎恶对他感情的不忠,也无法直视这样的自己,甚至觉得那段经历是他最不愿提起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