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眼底浸满了泪,泣下沾襟,雪白大氅将她骨瘦形销的身子裹紧,唇角微启毫无血色可言。
她站在裴璟面前摇摇欲坠,巴掌大的小脸溅了血,一直连着到下颚满是殷红。
见裴璟沉默不语,白玉上前一步,索性将脖颈顶在剑刃旁,她心若死灰:“既然裴璟大将军这么爱弑杀,那不如一剑了结我。”
说着,她阖眼又贴近了一点。
“咣当”一声,裴璟手中长剑坠地,继而在白玉颈部留下一道浅而淡的血痕。
倘若再晚些,她便真的丢了性命。
“我并非嗜杀成性。”裴璟漆黑的眸浮起波动,他终于开了口,“个中缘由不便解释,但眼前人绝不能活着走出将军府。”
所指之人是扶玉。
“那蒲欢算什么,也是不便解释吗?”白玉指甲嵌入手心,逼问道,“人命在你裴璟大将军面前,就这般无关紧要吗?”
仅仅一句不便解释,就可以轻飘飘带过,连个理由都没有。
裴璟大将军五个字不由让男人皱起了剑眉,听着莫名烦躁,他道:“蒲欢不过是个丫鬟,她杀了人偿命,无可厚非。”
“丫鬟。”白玉踉跄后退,“是,在你们眼中她是个丫鬟,人微言轻,可她是为救我才失手杀掉裴明远,救人什么时候也成了错?”
一句又一句,字字珠玑。
“她若不死,来日死的就是你。”裴璟上前半步,握着白玉清瘦的肩膀来回晃着,试图让她清醒。
白玉用力挣开他的禁锢,死死盯着裴璟,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愿意去死,真当我对你百依百顺,唯命是从吗?”
每一句,她几乎是带着哭腔怒吼出来的。
“你无非是依仗着我爱慕你,以此来践踏我的尊严,随意玩弄我捧出来的一颗真心,然后不顾后果摔得稀碎。”
“裴将军觉得这样很好玩吗?”白玉哑着嗓子,眼眶像滴了血般红,她一股脑儿说出自己的委屈,说完嘴唇抖得厉害。
裴璟见状下意识抬起手,想要去擦拭掉她眼角的泪,无一例外被白玉不着痕迹躲开,扑了个空。
裴璟僵在半空的手颓然垂下,他语气放软了些,“能不能再等些时日,我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不想再等。”
等太久心都麻木了,那股子非他不可的欢喜劲儿也慢慢散去,像碾过的瓷器碎成一片,再无复原可能。
说罢,白玉在众目睽睽之下,捡起了裴璟丢在脚边的长剑,上面混着血和泥。她没有任何犹豫,斩断了衣襟前一缕发丝,而后眼睁睁看着它掉至血泊中,寂然不动。
白玉脸颊流下一行清泪,眼底是不可动摇的决心:“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此生再无瓜葛。”
她这一举动猝不及防,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发已经断了,无法挽回。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发之意不言而喻。
与此同时,裴璟心口被狠狠扯过,扯出了道细长的裂缝,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灌了进去,无穷无尽走不到头。
“你……”
裴璟话未说完,白玉持着那把长剑就指在了他面前,打断道:“你方才说要杀扶玉,那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在将军府认识的人不多,除了蒲欢外,扶玉是一个。
白玉虽不懂他做了什么要被裴璟以剑相指,但她知道身后之人救过自己的性命不止一次,实在难以做到冷眼旁观。
见此,扶玉掩藏在袖口的银针不动声色收了起来,男人一贯携带笑意的狐狸眼收敛着,他长睫轻颤望向那抹娇小身影,神色不免动容。
除母妃外,已经好久没人挡在他面前了,甚至隐隐期待对方接下来会有何举动。
三人顿时被团团围住,耳边是众数刀出鞘的声音,不过须臾间,气氛剑拔弩张。
时酒站在人群中咽了口唾沫,劝道:“姑娘放下剑,我们将军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白玉失笑,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我还得感谢他不成。”
时酒挠头,急急解释道:“这说来话长……”
“话长就不要说。”
说着,那柄剑又离裴璟近了一分。
“姑娘冷静……”
时酒话说一半,感受到裴璟投来的目光后,他硬生生把后一句烂在了肚子里,局势再这么下去恐怕不妙。
“放下剑。”
裴璟冲时酒一行人等说道,他嗓音压着,有一种沉沉的威慑力。
“将军你……”时酒纠结再三,咬牙道,“听将军的放下,听见没!”
闻言,白玉手中剑一紧:“你真当觉得我不敢刺上去吗?”
“我没有,但他不能走。”
裴璟步步紧逼,眼见剑顶着衣衫没入皮肤,白玉还是纹丝不动。
她毫不退让:“我也说过,要想杀他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扶玉垂眸,他看得出眼前人尽力在支撑着身体,表面无甚大碍,实则岌岌可危,下一瞬就会晕倒。
单凭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罢了。
扶玉没忍住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护着自己,他不懂,明明他是来杀白玉的。
白玉脱口而出:“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世间最后一个朋友,她不能失去了。
朋友,真的存在吗……
他记忆中的朋友都在不止不休的残杀以此来决出胜负,强者生存,而弱者被丢弃到无人问津的黑暗中,唯一下场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