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在天启没能在碉楼小筑喝到酒,但是她却从别的地方喝到了另一壶酒。
当晚她回到客栈歇下的时候,突然听见窗台上传来闷沉沉的“嗒“的一声,好像是谁用棍子敲了一下她的窗台。
天下推窗去看,那里没有人,只是窗台上被放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酒壶,里面装的是最普通最普通,那种寻常人家会自己酿的米酒。
虽然是最普通的米酒,可是做好也不容易。如果发酵过度,糯米就空了,全是水,酒味过于浓烈。如果发酵不足,糯米有生米粒,硌牙。甜味不足,酒味也不足。拌酒曲的时候,如果水洒多了,最后糯米是空的,也不成块。一煮就散。
天下忽然笑了,她仰头闷了一口米酒,这壶米酒做的刚刚好,糯米不散,酒味不冲。
她素来在无双城就爱吃甜的,酒酿圆子她也喜欢吃。卢玉翟有时候笑她,她只有在喜欢吃甜食这一点上才像女孩子一点。天下倒是觉得,喜欢吃甜食也好,喜欢练剑也好,这本来就没什么奇怪的,大家爱喜欢什么喜欢什么。
她翻身爬上客栈最顶端的屋檐,那里果不其然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的头发和下午一样的乱,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是他在月光下真的像一只发光的蒲公英。
天下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叫他一声“前辈”。
徐为老酒鬼似的抱着个酒葫芦,“不怕我在酒里下药啊?”
“不怕,“天下对这说法很是不屑,”能打出这么好的棍法的人,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徐为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我喜欢你这个小娃娃!!“
徐为那时候想,心思这么纯良通透的小娃娃,亏得是遇上了自己,要是遇上些个坏人,被骗了可不要太惨。可他转念又一想,算了,少年人有自己的江湖,被骗了也能长一智,自己这个糟老头子多管什么闲事,于是便不多废话提醒她什么了,转而继续高高兴兴地跟小姑娘喝酒扯淡,包括扯他当年一枪被司空长风从16楼打下来的光辉记录。
可现在想来,他当时还是应该出言提醒几句的。
“你也别怪下午的那几个娃娃,”徐为仰头灌了一口酒,也不在乎那酒顺着他的胡子流下来,“他们之前受了杨知县很多的照顾,看着他家柳黛丫头死在面前,心里也不好过。”
“不过他们以后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了,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他们心里有恨,我天下心里却没有愧。所以他们的恨,我接得住。”
徐为随后醉醺醺走的时候,告诉了她杨知县和他女儿墓地的方位。“知道丫头你心里还是想去看看的,想去便去吧。”
“兴许有些事,你去了就懂了。”
他一边说一边打了个酒嗝,把他刚刚建立起来的江湖老前辈的高大形象一下子打没了,“以后…嗝….以后你来我们巷子,我们请你喝米酒喝个够!”
天下第二天去的时候,赶了个大早。
沈希夺本来是大理寺的早班,但是说怕天下迷路,还是过来送了她一程。那时夜雾才变淡,像是流动着的透明体。东方发着白,他们来到了天启城不远处的一个小山谷。这个山谷空空荡荡的,只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枸椽花的清香、梅和枳的清香,混合在晨雾当中,整个山坞都是又温暖又清凉的香气。
她和沈希夺走到那个小小的墓碑前面的时候,从茅草屋里出来一个人。
那个最后与杨知县一案相关的人,温子栖。
沈希夺不动声色地皱皱眉,想把天下和温子栖隔开。天下虽然明白他的心意,但后来还是笑他,说,你果真不是江湖里的人。
沈希夺问她为什么。
天下说,你若是看过温子栖的剑,就不会觉得他是想要暗中报复的那种人了。
温子栖看也没看沈希夺,只是望了天下一眼,淡淡地说,“你来啦。”
天下点点头,“嗯,我来了。”
她单膝跪下给杨知县的墓前摆上了一壶茶,然后又掏出了从天启最好的画廊里买来的丹青,轻轻地放在茶旁边。
昨天徐为来找他喝酒的时候说了,杨知县家的女儿喜欢画画,据说还画的不错。丐帮里边的小孩子都喜欢找她学画画。她被从知县府里赶出来的那些日子,因为身体弱下不了床,就半坐在床上画画。有时候狗娃子们来看她,就会怯怯地围在她周边的地板上坐一圈看她画画。
他们不敢离柳黛太近,因为她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他们一个一个呢,都脏兮兮的像只小猴子,怕脏了知县家的大小姐。大小姐不在意,她只是柔柔的笑。咳嗽咳的缓不过气来的时候,柳黛缓过气来也喜欢这样柔柔地笑。她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笑是浅浅的,愁的时候也是浅浅的,好像她和人间的联系只有一根浅浅的线,线一断,这个弱柳一般的姑娘就要像一只风筝,扶摇至上离开这人间了。
不过天下是没有机会见到这个爱画画但命不太好的姑娘了。思来想去,还是想买一套丹青送给她。
离开的时候她问温子栖,他以后就一直守着这里吗。温子栖望着雾已经散去的山谷,说,“不走啦,我已经走不动这江湖了。就在这里了。”
他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天下听,“就在这里不走啦。”
回去的路上,天下和沈希夺说,她要走了。
沈希夺并不觉得奇怪,“决定了?”
“嗯,我的剑不在这里。”
“我以前和无双一路由澜沧走到无双城,在医馆酒楼打工的那段日子,经常吃不饱穿不暖。我好羡慕传说中的天启,听说那里随便一户人家的屋瓦都是金子做的,一年四季什么蔬菜水果和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