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在欢呼声中醒来的次数不多,这也许是第一次。她现在被一城的人当成了英雄,不…说英雄大概不太准确,应该说是仙人下凡才对。
她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左手更是几乎酸到抬不起来。也难怪她如此,她一个还中着蛊的地境,那一剑借了长歌的势,直入天境剑仙之上。
入神游了吗?天下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是一个很玄妙的境界,长歌的势,给她掀开了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口子,让她看了一眼那个世界,而她倾全部之力,堪堪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她仍旧是那个,什么也做不到的地境。
但是这并不妨碍武定的人们把她供起来。
……其实倒也没有,现在大家仍是揭不开锅,但是对她的态度倒是恭恭敬敬地。只有安安那般地小孩子,还和之前一样,他只知道和大家一起喊天下「仙子」,不知道这个词代表什么意思。
但天下知道,梁军还没有退去。
而她,已正如那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了。
因为梁军的撤退短暂地高兴了一下的人们,如今仍旧绕回到同一个问题上————吃人吗?
天下扭了头去,只是说,“我不吃。”便只喝水。
那个小妾被做成了食物端到士兵的面前。
将士皆泣下,不忍食。
张睢强令众人食下。
这个之前被争论不休的事情,好像突然之间变得好简单。因为饿能生恶。于是人,吃了人。
天下躺在床上漠然望着天花板,她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于是就只是盯着天花板上的横梁,什么也不想。
而似曾相识地,一个多月前在客栈那个偷偷摸摸蹭到她身边的小孩子想吓唬她的小孩子,又顶着那个漂漂亮亮的虎帽子悄悄挪到她身旁。
她一伸手拍在他的小帽子上,说话有些没力气,“嘿,捉到你啦。”
“姐姐,”安安把他的帽子摘下来,又把那个他异常珍惜的布老虎,拿在手里,“安安的虎头帽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呀。”天下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
“那安安的小布老虎是不是也特别好看?”
“好看,都好看的。”
“那姐姐,”安安眼睛亮晶晶的,他把虎头帽和布老虎都推到她跟前,“安安把这些都送给你,你能不能把那些梁国的大坏蛋都赶跑?”
他也在天下身边趴下来,“我印象里最厉害的就是镖师啦,娘说他们收钱帮有钱人家押送东西,也保护那些富商,有几次客栈里也来镖师,看起来厉害的不得了。”
“姐姐你也是镖师吗?可不可以保护我爹爹和娘亲还有我?”
“我不是镖师,”天下摇摇头,这天是冷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布娃娃落在她手心里却烫的她觉得很疼。她把帽子和玩偶还给安安,“我是一个剑侠。所以安安,即使你不付我任何钱,不给我任何东西,我也会保护你们的。”
那孩子半信半疑地把自己的宝贝接过去,“真的吗?什么是侠?”
她起身用左手很慢很慢的写下一个侠字,“这个字念「侠」,这个字的左边是一个「人」字,它表示一个人的行为;而右边是一个「夹」字,是一个大的人带着两个小的人,它是说,有力量的人帮助弱小的人。”
她的字本来该写的更好看的,右手被废了之后她练了很久,才勉强把字练到工整,因为怕寄信回家去给家里人看出些什么来,白担心她。
夜晚来临,武定城里的人们像菜市场的物品一样按照对于守城的重要性被标好了价格。老人是被最优先吃掉的,其次是孩子,然后是妇女,最后是男丁。天下无法再忍受下去,在她拖着疲倦的身体找上张睢之前,张睢先找上了她。
“我已经不可能再使出那样的剑了,再来一次攻城,我不可能护得住你们。”天下没有隐瞒,她觉得自己真的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梁军如今被我杀掉一成,吓走了三成,又撤出去一些,依你所见,护送百姓出城的可能性有多大?”
“至少…让那些孩子逃走吧。”
“八百多个孩子,要怎么送?送谁?你说的倒是容易。”张睢苦笑,“你自己也许能杀出去,可是带了孩子,就要带大人吧,不然这些孩子你拿他们怎么办?这些人,你用什么带的出去?”
“能送一百个就送一百个。能送十个就送十个。能送一个就是一个。”天下揪起他的领子,“总比一个都不送,强!”
张睢与她对视,这个四十多岁的将领突然跪在天下面前,拿出守城将领才会有的行军佩剑,双手举到自己头上,“恳求少侠,带着这把佩剑,一路行至凤翔,面见歧王,救我武定!”
“恳求少侠,面见歧王,救我武定!”
“恳求少侠,面见歧王,救我武定!”
门外传来千呼百唤,她推开门去,门前黑压压跪了一众的百姓,他们低着头颅,跪着求天下,一声一声,若沧海浪潮,“恳求少侠,面见歧王,救我武定!”
她蠕动着嘴,说不出话,觉得心里憋得慌。
“张睢,你听我的劝,那些孩子,你能送出城几个就送几个。”她背上剑匣,“撑到我从凤翔回来。”
路过张睢身边的时候,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若是歧王弃了你们,我回来就算是一次带一个孩子飞出城,说什么也要把他们带出去。”
天下从初入江湖以来到她日后功成名就天下闻名,这般没了命跑的只有三次。
一次是从夜鸦那里逃出生天。
还有一次便是现在。
她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