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不由身体一僵,就连寒风也骤然妖异,吹得人心窝子泛凉,他们缓缓回头,黑漆漆的巷道没有半个人影。
——若不是棉袍下蜿蜒的蛇尾,眼前就是个身量不高的普通农家男人。
当然,那条布满鳞片的长尾也会很快幻化成一双腿,叫常人再看不出异常。
蛇妖名叫阿祸,吃下那汉子以后就变了副模样,从前沈怜稚听说过他的本事,一度十分羡慕。
阿祸懒靠着院墙,嘴角挂笑,道:“我原本还猜,你会不会在落霞庄多一辈子?没想到会这样快。”
“难不成被落霞庄的主子赶出来啦?”
而少年站在阴影里,没有对方的气定神闲,只眼底的倔强叫他有站住的底气:“阿姐待我很好,我不能给她惹麻烦。”
“阿姐,你叫一个人间女子阿姐,”男人仿佛听到一个极妙的笑话,“那她一定不知道你会来找我吧?”
“她当然也不知道,我会杀了你,对吗?”
男人眯着眼,他的眼睛本来就不大好,用这具人的身体,能稍稍看清那么一点,眼前的小妖似乎被自己戳中了心思,悄悄紧握双拳。
“这样蠢,我竟有些不忍心,”他啧啧两声,“但若不杀你,我便成了那个最蠢的呀。”
男人扭动着接近,“小猫儿,你爱上人,迟早也会死的,倒不如死在我手上。”
沈怜稚眼皮一抖,疑惑他这样的说法,“爱上人?”
“对啊,人历来狡诈,用一点甜头换咱们的真心,叫你欢天喜地把虚伪当宝贝,可转头他们就能用镰刀砍下你的头,剥皮拆骨,煮血烹肉,这样惨的死法,让我疼疼你……”
说着,男人张嘴露出一对森白的獠牙,蛇腹摩擦过路面,如同攻击刚才的村民一般,猛然对准他的脖颈袭来!
沈怜稚侧身一躲,蛇妖多出的两只手幻化为枯骨阻断退路,力度几乎勒断他的腰腹。
修长的食指转瞬成利爪,撩断白骨半分不停往蛇妖七寸而去,近在咫尺的獠牙不见退势,毫不留情撼入血肉。
沈怜稚面色一白,被有力的蛇尾甩到墙面,到底稚嫩,无论是搏杀技巧和修为都远远落后。
阿姐知道吗?
阿姐只见过他化为云兽和蟒蛇缠斗,大约以为他很是厉害。
阿姐叫他读书识字,为他取名……铛啷——!
一声悦耳的脆响拉回沈怜稚的注意力,他侧头,瞧见自己从不离身的玉佩因为外力碎成几块,少年感同身受一般疼得浑身一颤。
阿姐当然知道。
但她不是普通人,她有比沈怜稚还重要的事要做,那是区区人命或妖命不可比的。
沈怜稚吐了一口血,眼前变得模糊,蛇妖湿冷的腥气在逐渐靠近。
四周忽然喧闹起来,一时间火光大亮,有人在大喊:
“找到啦!有人大喊,快来!快来抓鬼!”
“快,快!别让他跑了!”
动静越来越近,蛇妖忽然停下了攻势,诡谲一笑,站在原地缓缓抽搐起来,喉间冒出一股黑气,迅速融入天色中,而被他占了身体的男人如同被抽了骨头,靠墙往地上一塌,流出泡软的血肉来。
尖利的女声短暂停下,复又哭嚎:“大乖!大乖——!”
紧接着,冰冷的锄头和铁斧兜头砸来。
“打死他,打死他!”
野兽向来耐得住疼,沈怜稚一声不吭抱住头,有人出够了气,仔细打量着他,喘着粗气:“前儿化成娘们儿,今儿变成个娃娃,想糊弄咱们?”
“鬼怎么打得死?”
“大家别慌,拿狗血来,不信它不现原形!”
小妖怪身体一颤,头顶的耳朵要掩不住冒出,他虚眯着眼,瞧见一人很快提了桶近前,哗啦——
刺鼻的油烟味直往鼻孔里钻,他使劲甩了甩头,模模糊糊瞧见一双双奸诈的眼,这哪是狗血,分明是浸火把用的烟油。
豆大的火苗朝他扔来,沈怜稚双眸一颤,低吼一声,撞开人群跳上房顶,闷头往明江跑,风在耳边呼号,身后是舔舐着脚跟的火花。
远远的,沈怜稚瞧见江面特有的浓雾氤氲,身上的疼痛更激得他浑身躁意,沈怜稚又跑快了些,双腿成四足,最后猛地扎进江水中,刺骨的寒意霎时冻懵了脑子。
大约在他心里落霞庄已不比从前陌生,沈怜稚下意识顺着江水而去,不知过了多久,水榭终于入眼也几乎力竭。
沈怜稚失去了思考能力,本能地想顺着台阶爬上去,刚两步,比他更快的是一把利剑。
“小公子……”
“小公子,您先等等……”
赵管事声音里带着几分畏惧,“江边客房留您一晚,请务必在天亮前离开,琼海阁……就不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