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官城,闽州刺史府。 思虑良久的陈宝应,总算有了决断,扬手一拍桌案,就要出言发令。 目光却偏见屋外天色忽暗,一个侍童神色惊惶地在门口以手指天,高声通禀。 “主上,天狗,食日了!” 闻得此言,果决的神采从陈宝应的面上尽数退去。 眉宇间竟一时满是忧惧。 “传卜者来。” 言语间,陈宝应背脊稍弯,已是丧了锐气。 ———— 建康,永福省。 陈蒨执黑,陈伯宗执白。 二人正在殿中弈棋。 忽地,天光一暗,有宫人入禀,日有食之。 陈蒨闻言一笑,竟是将手中棋子往盘上一掷,直接认输了。 “奉业,你胜了。” 陈伯宗还有些不明其意,这局棋他虽执白抢了先手,方才形势,却分明是陈蒨的黑子在大占上风的。 “奉业在这棋枰上取了先手,却不知朕亦在千里之外取了先手。” 陈蒨饮了口青瓷杯盏中的茶水,一手遥指南方。 “闽中,定矣。” ———— 侯官,码头,旅舍。 沈恪望着窗外的海波,饮着杯中的茶水,心中似在思虑些什么。 他早已命人暗中收买了侯官城中的大小卜者,又依皇帝旨意于今日登岸,方才日食天象亦已发生,陈宝应会否如皇帝意料般服软,却仍未可知。 拉开佩剑,用从店主人那要来的旧布轻拭。 几滴雨点于窗外飞入,撞上剑身,散做水痕。 远处,一道木栅已在雨中被几个壮实的兵士立起。 终于,一个文吏穿过守卫森严的门廊,来到了沈恪的近前。 “将军,刺史愿往此处拜谒,唯请朝廷,勿动刀兵。” 沈恪将寒剑收起,面上露出江左士人的温文尔雅。 “足下辛劳,且于馆中饮茶稍歇,请代吾答刺史,子恭今夜于此馆设宴,望刺史临之。” 文吏俯首应诺。 目视文吏远去,沈恪这才由衷大笑。 “天子妙算,闽中大事,定矣。” ———— 天嘉二年(561年)四月,日有食之。 忠武将军沈恪浮海入闽州,刺史陈宝应请入朝侍奉。 沈恪募其旧部,得兵四千人,进兵屯于武夷山、仙霞岭下,威逼周迪、留异,闽中平。 坐事免官,以白衣兼太常卿的张种,以奏闻日食之功,恢复太常卿之位。 陈帝罢闽州置丰州,以沈恪为丰州刺史。 太子陈伯宗请以太子中舍人毛喜为晋安太守,陈帝许之,并加毛喜散骑侍郎衔。 五月。 陈宝应率子女入朝建康,留其父于闽中助沈恪抚豪酋,陈帝加陈宝应爵侯官县侯为侯官县公。 缙州刺史留异、江州刺史周迪频遣使入朝,问其冷暖。 闽中虞寄、岭南萧引等避祸南方的士族文士从船队北归。 六月。 陈蒨命司空侯安都引兵屯会稽,并遣使征留异入朝。 留异不应命,陈蒨于是下诏命侯安都督众军讨之。 七月。 侯安都亲率精兵五千出永康。 又以贞毅将军程文季领兵两千击新安,员外散骑常侍陆山才率兵三千佯攻下淮,临海太守钱道戢领兵两千出松阳,建安太守萧乾率兵两千出仙霞岭。 八月。 程文季破新安,侯安都大军自小道瞒天过海,进围东阳。 留异四面受敌,困守东阳,遣使入临川,请周迪援兵,周迪不应,留异于是请降,陈帝许之。 陈蒨罢缙州入东扬州,征留异及亲故入建康,罢留异官爵,削为庶人,以其第三子丰安公主驸马留贞臣袭其永兴县侯爵位,削食邑至三百户。 又以建安太守萧乾为东阳太守,抚其乡野豪酋。 缙州悉平。 九月。 临川周迪遣子入朝,请以本部兵马出镇湓城,陈蒨许之。 至此,南陈内部各路割据军阀俱听命建康,朝廷政令始于境内通行无碍。 ———— 镜头北移。 北齐皇建二年(561年)八月。 齐帝高演自去岁北击库莫奚后,便停驻晋阳宫内,有伐周之意。 然而近来其身体不知为何,日渐虚弱,是以心内颇不自安。 适逢此时有太史令上奏邺都有天子气,而废帝济南王高殷正在邺都,高演恐其复辟,便下诏征济南王入晋阳。 此时右丞相长广王高湛亦在邺都镇守,高演废帝之时曾许以皇太弟之位,登基后却立了自己的儿子高百年为太子,高演此间亦不免多疑。 于是以库狄伏连为幽州刺史,重臣斛律光之弟斛律羡为领军,分高湛军权。 高湛在邺都得诏,心中忧惧,便先后与故友高孝瑜、高元海密谋,议当迎立高殷复辟,然而高湛终是怯懦,未敢行此策。 终日惶惶的高湛便求问于邺中闻名的卜者,卜者皆言国家将有大凶,高湛当为新天子。 于是,奉济南王入晋阳。 九月。 济南王被高演毒杀。 高殷虽死,高演的身体却是越发的差了,便是医官频进汤散,仍是无济于事。 十月初二。 晋阳宫。 时年二十七岁,正值盛年的齐帝高演,斜卧榻上,面色惨白,额上虚汗不止,手中笔墨却仍未有停歇。 “还请陛下稍歇。” 皇后元氏看着丈夫正不停打颤的右手,心中一痛,手中丝巾擦拭着高演额上的虚汗,目中却已满是泪光。 “皇后,朕昨日又见到他们了。” 高演停下了手中披阅奏疏的动作,倚靠着床榻,俊美的面庞上只挂着一抹惨笑。 元氏闻言一怔,皇帝所言的“他们”,她自是知晓的,自从上月赵令史奏书在邺都见到先帝高洋与杨愔等人的游魂西行后,皇帝便时常自言在宫中见到“他们”。 宫中已命人用热油扫洒,火炬驱邪了两遍,可“他们”似乎仍旧阴魂不散。 “阿兄,臣弟,臣弟不是有意要杀正道的!” 高演忽地身子后仰,面露惊骇地望着前方的殿梁,在他眼中,那里正坐着面色森然的高洋。 “杨公,你,你......” 只剩独目的杨愔也出现在了殿内。 高演拉过皇后,像个孩子似的缩在了皇后的怀里。 天光适时地一暗。 一个年幼的宦者,跪在殿外通禀。 “大家,天狗,食日了。” 杨愔满是血污地手就要搭上高演的肩头。 “滚,滚!” “朕要你滚啊!” 高演发疯似的抓起御案上的杯盏,砸向空无一物的身前。 “砰!” 瓷器破碎的声音在殿中回旋。 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