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堂中气氛阴沉。
杨钊偷眼瞥向屏风后那许久未动的人影,终于沉不住气,问道:“右相,这首诗很普…”
“裴冕。”李林甫淡淡道:“你如何看待此诗?”
“此诗有隐喻。”
裴冕开口,语气笃定。
杨钊不由暗道自己琢磨了那诗许多遍,竟没能听出有何隐喻?
“此诗前两句以‘棋局’‘菜畦’为喻,像是在说垒骨牌,实则尽述长安恢宏;后两句笔锋转向大明宫,以‘一条星宿’为喻,描绘执着火把请求觐见圣人的官员众多,暗指今科春闱引起了太多朝臣的不满。”
裴冕说着,提高音量道:“薛白其心可诛,他是在骂右相不得人心啊!”
“竟是如此,此獠可恨。”杨钊不失时机地骂道:“当杀。”
李林甫不耐,道:“本相是在问你,如何看待那诗名?!”
那诗名实在是太长了,连裴冕都没能一次记住,拿出纸条再念了一遍。
“《奉和圣制禁苑彻夜侍圣人打骨牌后大明宫城楼观灯应制》,圣人去禁苑,本就不欲被国事打搅。哦,这不像是应制诗。”
李林甫问的就是这个。
他虽擅音律,却不擅写诗,每逢需要作诗的场合,会提前让幕客们准备好诗文,比如圣人亲自送贺知章还乡时,他便奉上了一首好词,总之不太了解应制诗的规矩。
裴冕道:“应制诗通常为五言律诗,薛白这首却是七言绝句。应制诗通常辞藻华丽、音律响亮,这首诗却是用字简单,平铺直述。该不是圣人让他写的,是他自己写的。”
“果然。”李林甫沉吟道:“禁苑到大明宫还远,圣人岂可能四更天送他到丹凤门?”
“但,彻夜打骨牌之事,当是真的…”
“嗯。”
罗希奭不由紧张,心想薛白打骨牌的次日就被自己拿了,圣人必定不悦,问道:“右相,既然如此,我是否将薛白放了?”
杨钊也怕得罪人,忙道:“是啊。”
“不可。”
罗希奭一惊,暗道右相好大的气魄!
李林甫沉声喝道:“既然已经拿了,圣人还未开口你们便敢放,不怕圣人以为伱们暗中窥探宫城吗?!都给本相按唐律办事,休得让薛白在大理寺狱中挑出错处。”
“喏。”
“右相英明。”
堂中几人都不由冒了冷汗,对李林甫佩服不已,纷纷暗道右相能当宰相十余年,自有其道理。
杨钊暗暗发誓,早晚得学成这种琢磨圣心的功夫。
“都下去。”
李林甫挥退众人,眼神却越来越阴翳,忽然起身,猛地将一个瓷瓶砸在地上。
咣啷!
他怒的是到了第三日竟还没得薛白彻夜陪圣人打骨牌的消息。
但必须冷静下来…圣人一般都在兴庆宫,这次移驾大明宫本就为了清静,倘若自己真能掌握圣人踪迹,那才是死期到了。
都已经发怒砸了东西,抱怨的话梗在喉咙里,李林甫眼珠转动,最后骂了一句别的。
“竟有人敢比我更得圣人恩宠!”
“阿郎。”
苍璧绕过满地的碎瓷,惶恐地躬身行礼。
“小人得到消息,称十七娘去了大理寺狱。”
李腾空近来很关心颜家三娘的病情,时常过去探望。
颜嫣年纪虽比她还小三两岁,书画上的造诣却非常了得,因此她也时常讨教书法,偶尔也聊到颜少府因薛白字太丑而收徒之事。
“虽然有进益吧,这字还是丑,也不知他最近偷懒没有。柳娘子说春闱放榜之后就不见他回家,可能是出事了?阿爷说京兆府捉了不少闹事举子。”
正是听了颜嫣似有意似无意的这一句话,李腾空离开以后当即让皎奴去问,得到消息后便赶来大理寺狱。
她终究还是用了右相府的权力,让小吏去问能否探狱,已等了一个多时辰。
站在那忽回想到颜嫣说话时亮晶晶的眼眸,以及嘴角微微带起的笑意,李腾空不由疑惑,不知她是否看出了什么,甚至是故意出言提醒。
应该不至于,那般纯真乖巧的一个小丫头,岂有这般狡黠?
过了午时,皇城中许多官员用过午膳,开始散衙还家了。终于,有小吏过来,引她入狱探视。
“炼师烦请留个记录,与案犯是何关系?”
“好友。”
李腾空没想到他们知自己身份了还要记录,看着小吏在宗卷下题了“挚友”二字,不由眼帘微敛。
皎奴递过一颗银饼与一串钱,淡淡道:“案犯的食本。”
“食本已有位姓杜的娘子交过了,足够的。”
“给他吃些好的。”
小吏这才收过银饼,称重之后记录在宗卷上,那一串钱却如何都不收,公事公办的态度,看得李腾空一阵诧异。
牢房中,杜五郎组织了一场斗草赛。
也就是每人选一根茅草,决出最坚韧的那根。
他看中薛白身下的草堆,伸手要拔。
“你别动他的。”杜甫倚在脏兮兮的草堆里笑道,“他好不容易才挑出干净的茅草。”
“他就是太讲究了。”杜五郎道:“食后连牙缝都要洗干净,比五姓子还娇气。我堂舅就是听说了这件事,才想把女儿嫁给他的。”
“哈哈哈,大丈夫当不拘小节。”
薛白懒得理他们。
在当世,包括牙齿在内很多身体部位坏了都是没得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