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池中山泉溪水淙淙。
近处翠竹林海,随风而动,远处的终南山山峦起伏,烟岚横断。
“这些年,你受了太多苦。”李琮叹息一声,拍了拍薛白的背,“我听闻,三弟几乎活埋了你?”
此前,薛白被诬为交构东宫时向陈玄礼阐明了此事,也放出了风声,因此李琮也听说了。
这句话算是进入了正题。
“不错,只怕我与东宫结下仇怨了,伯父可否为我化解?”
李琮苦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我如此模样,幽居于十王宅,岂能干预得了储君?”
薛白沉吟道:“若三庶人案平反呢?”
“你想平反三庶人案?”李琮试探地问了一句。
“是。”
薛白很干脆,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态度。
一住:xba
“我与李亨有怨,以为他不当人君,国储当属仁厚长子。”
李琮神色一变,因这单刀直入的一句话而惊异。
却也激赏。
欲谋大事,岂还能惜身?正该如此锐意进取,直截有力。
而若三庶人案平反,那么他的子嗣将不再是他成为储君的阻碍,相反,他的四个儿子将成为最大的助力。
“难,极难。”李琮踱了几步,缓缓道:“圣人绝不可能平反此案。”
薛白问道:“为何?”
他不急,等着看李琮对草诏之事所知多少,但李琮却给出了另一个解释。
“伱可知王皇后?”
“略知一二。”
薛白听说过李隆基原配王皇后的一些事。
王皇后名叫王菱,乃太原王氏之女,很早便嫁给了临淄王李隆基,在武周朝那段最艰苦的时期与他同甘共苦,在幕后给了颇大的支持。
她并未生下儿子,色驰爱衰,李隆基登基后便移情了武惠妃,武惠妃产子得宠之后,炮制了“符餍案”,坐罪将王皇后废为庶人,幽禁冷宫至死。
李琮年幼时得过王皇后恩惠,此时提起,语气有些敬重之意。
有些话没有明说,言下之意却是,废太子李瑛一度养在王皇后名下,可谓嫡子。
这是前提,说过此事,李琮竟是有些不安地四下看了一眼,确定了身处于这四下空旷的山亭之中,方才开口。
“张曲江公为相,过于耿介了。”
“这是何意?”
“圣人登基以来,锐意进取,任用开元四贤相,治理出了大唐煌煌盛世。只是到了张公任相后来那几年,张公有些过于自负、清高了,常常忤逆圣人。”
此后,李琮举了几个张九龄固执的例子。
开元二十三年,幽州长史张守珪击败契丹,圣人欲任张守珪为相,张九龄执意阻挠;开元二十四年,安禄山冒进中伏,损兵折将,张九龄力主杀之,圣人执意不肯;开元二十五年,圣人在洛阳待不住,决意返回长安,张九龄担忧农忙时启程会踩踏庄稼,苦苦阻拦…
“这是圣人最后一次去洛阳,此后十余年,圣人再也没有离开过长安。”
李琮这些话里有些别的意思,薛白听得懂,点了点头。
对于圣人而言,这已不是罢免张九龄一个人的问题。
换成姚崇、宋璟、张说,难道就会好吗?开元四贤相都是一样的德性,指手划脚、多管闲事。
这一批臣子全都有问题。
大唐到了盛世,圣人到了晚年,根本不再需要这种约束。
“试想当年之事,圣人欲立武惠妃为皇后,太子身为王皇后之养子,自是反对;张公出于忌惮武周,亦极力反对。”
话到这里,李琮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薛白已听懂了。
这一段话说的是三庶人案的起因…应该说是李琮这个皇长子多年观察下来,对于三庶人案起因的猜想。
一个有威胁的皇子,一批阻碍了皇权的文官,互相勾结在了一起。在李隆基看来,该做何感想?
“就是那年圣人在洛阳时,还发生了一桩事。”
李琮深深看了薛白一眼,招手让他上前。
“十三郎颍王李璬,曾向圣人秘奏,太子向他索要盔甲武器两千具。圣人巨怒,曾向张公问策,张公答说‘子弄父兵,罪当笞,况元良国本,岂可动?’”
汉武帝时,太子刘据举兵谋反失败,田千秋平息事件,就是这么说的。儿子调皮不懂事,玩了玩父亲的兵马,打一顿便是了。
“然后呢?”薛白问道。
李琮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伯父如何得知此事?”
“驸马张垍曾私下告诉我的。”
薛白隐约意识到这才是三庶人案引发的关键,武惠妃骗李瑛到宫城去拿盗贼之事,显然有太多可疑之处。李隆基那样皇帝,岂会轻易被骗了?
“问题是…颍王李璬哪里来的二千具盔甲?”
“他定然没有,连我都没有。”李琮笃定道,“但十三郎当时与太子处境类似,都是生母被冷落,他们交往颇深,因此,圣人愿信十三郎的话。”
“此事太可疑了。”薛白道:“张垍又是如何得知的?”
“张垍与任何人都很亲近。”
薛白又问了许多问题,李琮却都不知,他已将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他了。
“那,伯父可知草诏一事?”
“听闻太子当夜制造了一份假诏骗开了宫门。”
薛白踱了几步,试探地问道:“那若是证明颍王当年是诬告了太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