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阙如躬身答道:“陛下自名李诚,草民便已有所怀疑;又听得陛下‘假我以时日’等语,完全是雄豪自许,不待他人,怀疑更是加深了几分;刚刚又听了陛下指点江山,臧否人物,阐扬与士庶臣民共天下的闳言高论,振聋发聩,令人神往,非圣主所不能言,故而笃定陛下即是大顺天子。” 这样吗?李自成哑然失笑,摇头叹道:“果然是牛大自有破牛法,何况是雕虫小技?自然是瞒不过智者慧眼。” “陛下过奖了。”欧阳阙如赶忙逊谢。 “是知不必过谦,”李自成摆了摆手,敛容拱手,正色说道:“朕虽有雄心,但却才疏学浅,德薄能寡,深恐智小谋大,画虎不成反类犬,还请是知不吝赐教。” “不敢,”欧阳阙如不敢受礼,再次跪倒在地,叩首道:“阙如自粤桂而返,一入长沙府地界,犹如到了另一重天地,沿途所见,政治清明,军纪严整,贫者赖以存,富者赖以安,诚非朱明可比!阙如愿效犬马之劳。” 李自成扶起欧阳阙如,请他坐下,郑重施礼道:“多谢是知不弃。” 这会儿不比刚才,刚才李自成没亮明身份,互相施礼也罢,君臣对坐也罢,都算不得什么,可现在李自成已经亮明了身份,态度却越发恭谨郑重,在欧阳阙如看来妥妥就是礼贤下士的表现,不禁心中感慰,谢了坐,侃侃说道:“方今天下,四强并立,但张献忠嗜杀成性,胸无大略;多尔衮非我族类,人心难附;明王朝不思进取,唯知内斗,俱是外强中干之辈,陛下只要运筹得法,不难灭之。” 李自成点头称是,问道:“具体该如何运筹呢?” 欧阳阙如说道:“陛下新败,实力尚弱,最忌贪功冒进,急于求成,应当养精蓄锐,先求自保,待夯实了根基再徐徐图进。” 李自成不以为然,“打仗打的不仅仅是兵马,更是钱粮。朕以湖广一省之物产与天下争衡,若不迅速扩张,增加财源,其势岂能长久?” “推陈出新,另辟财路即可。” “推陈出新,另辟财路?”李自成重复了一遍,说道:“愿闻其详。” 欧阳阙如说道:“湖广地肥水美,物产丰饶,鱼米茶竹,烟酒铜铁,湘绣江布,不一而足,又有水陆交通之便,实乃农工商并举的天赐之地。陛下果能行此策,何愁饷馈不足,兵马不强,天下不定?” 中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历朝历代的国策都是重农抑商,即使是商业繁荣、不抑兼并的宋代,也不曾公开否定以农为本,欧阳阙如鼓吹农工商并举,实在是离经叛道,但对李自成这个穿越者而言,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哈哈笑道:“太史公曰:‘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纹不如倚市门。’若要另辟财路,也只有往工商方面想办法了。” “陛下圣明!”欧阳阙如没料到李自成一下子就接受了,不由得双眼熠熠放光。 李自成却脑子一闪,突然觉得那个所谓的“国仇”,没准也有不走寻常路的答案,脱口说道:“朕有一事不明,请是知务必以实相告。” 欧阳阙如正在兴奋之中,不知道李自成的思路已经跑偏,抱拳说道:“陛下请问,阙如知无不言。” “是知所说的国仇是指什么?” 怎么问这个?欧阳阙如不明白李自成为什么突然换了话题,愣了愣神才说道:“阙如乃白身,并非明臣,朱明兴亡与阙如无干。阙如所虑者,天下也,非朝廷也。陛下在成德堂说得对,胡虏入寇,衣冠名教危在旦夕,这才是阙如所谓的国仇——中国之仇,而非朱明之仇!” 李自成闻言,错愕不已。 这思想是不是太超前了?就算比起顾炎武的“亡天下”来,也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就是后世“爱国不等于爱政府”的翻版。 人言明清易代之际思想活跃,各种异端学说层出不穷,看来还真是诚不我欺! 但是李自成不想讨论这个,接着问道:“是知的国仇既然是‘中国之仇’,为何不记在引狼入室的吴三桂头上,却要记在朕的头上?莫非也是听信传言,以为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因而情有可原?” 欧阳阙如愣了一下,知道自己的话引发了意料之外的后果,但他不是个见风使舵的人,话既然说出了口,也就不会再收回,苦笑道:“你们确实不该霸占他的爱姬。” 他指的是刘宗敏霸占了陈圆圆,但坊间也有传言,说霸占陈圆圆的不是刘宗敏而是李自成,所以他这句话没有点名。 不想,李自成却语出惊人,质问道:“谁霸占他的爱姬了?真是笑话!你会一面招人家投降,一面霸占人家的婆姨吗?” 对呀!谁会那么缺心眼?欧阳阙如像被噎住了一样,猛地瞪大了双眼,问道:“那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李自成摇头苦笑,“为防意外,朕一进北京,便下令把天启张后、崇祯袁妃、长平公主,以及一批皇亲和重臣的女眷们都保护起来了,其中也包括陈氏,谁能霸占得了她?除非把保护说成是霸占!可是朕保护了那么多女眷,总不至于说,朕把她们全都霸占了吧?那朕的口味可真够重的,放着满宫的黄花大姑娘不要,却偏偏喜欢些残花败柳!” 用口味做理由可不够充分,欧阳阙如冷笑道:“那么,为什么山海关战后,陛下杀了吴长伯(吴三桂字)全家,独独陈氏却活了下来?还不是因为有人袒护,所以才保全了性命?” 李自成同样冷笑,“违犯军纪,坏了朕的大事,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了,还能袒护谁?” “那人可是刘宗敏!” “李岩又怎么样?不也杀了?” “刘宗敏岂是李岩可比?” “好好,不可比。那是知你的意思是说,刘宗敏干犯军法,败坏国事,抗旨不遵,迹同谋逆,豁上千刀万剐才得到了陈氏,结果却轻易就把她扔在了北京的大街上,是吗?” 短短不到一个月,新鲜劲还没过去呢,这显然是不合情理的。 欧阳阙如懵了,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陈氏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