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一声,门上厚厚的毡帘被人从外头掀开,几片纷纷扬扬的雪沫子争前恐后地簇拥着挤进来,眨眼便被屋内燃着的炭盆里不断散发出的热气融化成一小块湿漉漉的深色印迹。
进来的是个穿湘妃色短袄的女子,短袄内里是一袭烟青色罗裙,整身衣裳上没什么花样,料子却还不错。
女子脸型略微瘦长,下巴尖尖,颧骨稍高些,却不显得苦相,眉眼从容。
碧绡小心地端着手里的托盘,脚下走得格外稳当。那托盘上放着一盅尚还冒着氤氲热气的白粥,粥里只加了些切成丁状的鱼肉,熬得极软烂,散发出诱人的鲜香。
将托盘放在床榻边的矮桌上后,她转身走到塌前,轻轻撩开一侧绣着缠枝莲纹样的幔帐,露出帐子里一张苍白孱弱的小脸。
榻上的人约摸十七八岁年纪,巴掌大小的脸陷在软枕中央,尖尖的下巴深深埋进锦被,被角被人掖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那脸是标准的鹅蛋脸,睫毛浓密纤长,鼻若悬胆,唇若桃瓣,额前生着小簇美人尖,明丽又清艳。只是因在病中的缘故,那两片本该是樱粉色的唇瓣透出浅淡的白,没有几分血色。
看她即便在睡梦中也依然秀眉微蹙的模样,碧绡心疼地拧眉。
想了想,她忽然将手拢在袖中用力地对搓几下,然后放在唇边使劲地呵了呵。
察觉到手上有了几分温热,碧绡动作轻柔地将手搭上了女孩儿的额头,又将另一只手落在自己额上,静静试了片刻。
确定不烫之后,她轻轻松了口气。
想来夫人也快醒了,说不准这粥夫人还能赶上吃个热乎的,不必再热一回。
昨夜夫人身上烫得吓人,活似一口热炉,脸上更是红得泛紫。郎中那时说若是今晨夫人这热能褪下去,便能无碍。
菩萨保佑,如今万幸是不烧了,只是不知道还需多久人才能醒。
许是被她念着了。
碧绡脑海才飘过这个念头,向上不经意地一抬眼,忽然瞧见少女鸦青的长睫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下,那薄薄一层的眼皮一点一点缓慢地掀开来,露出一双盈润含雾的眸子。
“夫人醒了?”碧绡惊诧地唤出声,带着孩子般的雀跃。
她素来鲜少心绪外露、喜形于色,可见眼下当真是欢喜极了。
也是这一声,将容因从漫无边际的混沌里彻底拉了出来。
甫一醒来,脑中像被搅成一团浆糊,迟钝得不像样。
容因下意识轻哼一声,一打眼却恰好对上碧绡那双微眯的眸子。
——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当即一脸错愕地抬手去摸自己的额角。手上没力气,又酸又涨,亦没像意料之中那样触到伤口,而是碰到了一片极为细嫩光滑的肌肤。
容因心中悚然一惊,深觉不妙。
落在碧绡眼里,倒像是在瞧着她愣愣出神。
于是她眉眼间的喜色渐渐淡去,忧虑地看向容因:“夫人还有何处不舒坦的?我这就去将郎中唤来。”
说着她便要站起身,却被叫住了。
“你,叫碧绡?”
碧绡神情一僵,眼中是明晃晃的愕然:“夫人认不出我了?”
她是自崔府陪嫁来的婢女,自七岁上被老夫人买来与彼时年仅四岁的三姑娘作伴后,便一直与她形影不离。
她是整个崔府除却老夫人外与姑娘最亲近的人,可如今夫人却认不出她了,怎么可能?
顾不上回应,容因转而又接连抛出几个问题:“此处是崔府还是祁府?我这是怎么了?”
听得她的问话,碧绡反倒松了一口气。还好,夫人还记得崔府和祁府,想来并无大碍。
只是她却忽略了容因藏于眼底那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容因近乎摒住了呼吸,等待着碧绡的回答。
半晌,话音落入耳中后,她神色复杂地敛眸,掩住其中的震惊。
即便有先前隐隐的猜测,也足够叫她措手不及——
她穿进了书里。
在身下这张拔步床上睁开眼前,她的意识还停留在剧组布景的横梁迎面砸下来的那一刹那。
而这场意外的罪魁祸首,恰好就是此刻她穿进来的这本书。
意外发生之前,她正沉迷于追更。
一连几天,她每晚都要熬夜到凌晨两三点钟,第二天早上仍六点半准时起床赶去剧组上班。
所以这几天她就像被吸干了精气似的萎靡不振、头脑昏沉,以至于在横梁掉下来的一刻,她原本有机会躲开,却因为反应迟钝被砸了个正着。
而头上一阵剧痛后,再醒来,她看到的便是眼前举止打扮都有些不同寻常的女子。
不过好在也是因为她反应迟钝,才没在见到碧绡的第一眼就惊慌失措喊叫出来。
至于能在听到“碧绡”这个名字时便立即反应过来,还要归功于她在被横梁砸中的前一刻,仍在见缝插针地摸鱼看书。
只是如果时间能够回溯,她一定会戒绝熬夜的陋习,再不济至少也要提前熟读全文并背诵,而不是像眼下这样,在剧情只知道一半的情况下就穿进来。
容因花了许久的功夫,直至碧绡再度惊疑不定地凑上前来唤她,才堪堪平复下心情。
她抬眸,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无妨,我就是才醒,还昏沉着。碧绡,你可还记得我是如何病倒的么?”
碧绡疑虑地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脸色虽然苍白,有些病恹恹的,但却并不怯她的打量,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夫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