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祁太夫人一句话问出,容因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拉成满月的弓弦,紧绷到了极致。
纵使她来之前已经提前预想好了一切,可真到此刻,她才惊觉自己这么做究竟有多莽撞。
来之前,容因曾试着寻找过各种能够暂时搪塞过去的理由,可最终却都放弃了。
她知道,一个谎言注定要用许许多多的谎言才能维系下去,最后便如作茧自缚、无法抽身。
她不想如此,为了解决眼前的麻烦而为自己埋下更大的灾殃。
倒不如稍加修饰,主动将真相和盘托出,兴许还能打消祁昼明几分怀疑。
而她这么做,所有的把握都来自于祁承懿。
几日相处下来,容因自认对这个孩子还算有几分了解。
她料定他必不愿让祁太夫人因他而愧疚、自责,自然也就不会将先前原主所做的那些事巨细靡遗地告知她与祁昼明,更不可能当场控诉她,向她发难。
依他的性格,想必只会着急着去安慰太夫人而默许了她的话。
如此一来,只要容因先将话说得模棱两可,便有可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更何况,说话七分真、三分假,往往更易于叫人相信。
容因自认以竭尽所能地将她但凡能考虑到的任何一丁点儿细枝末节都算了进去,此生她还从未如此用心地去算计过什么。
可即便如此,真到了这个节骨眼,她依旧不免忐忑非常、心如擂鼓。
被几双眼同时盯着,祁承懿小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
嗫嚅半晌,他忽然丢下一句“我不知道”,转身向外跑去。
云溪忙跟在他身后追了上去。
祁承懿的反应让包括容因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
祁太夫人深深看一眼祁承懿离开的方向,片刻后,她转过脸来,幽幽道:“懿哥儿说不知道,那我老婆子自然也什么都知道。崔氏,你且起来吧。”
主仆二人顿时如蒙大赦。
容因忍不住偷偷舒了一口气,才敢抬头看向祁太夫人:“太夫人宽仁,不计较孙媳的过失,孙媳感激不尽,日后定尽心照顾懿哥儿,绝不再犯。只是孙媳心里仍旧过意不去,愿手抄佛经百卷,替懿哥儿祈福。”
她话音刚落,便听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冷嗤。
她循声望去,祁昼明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只是这次他眼中的嘲弄却丝毫不加掩饰,那样明晃晃地暴露在她眼前,刺眼得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容因强忍下一口气,淡定地回转过头,仿佛什么都不曾瞧见。
祁昼明自觉讨了个没趣,轻“啧”一声,起身准备离开,却被祁太夫人叫住。
“仲熙,带着你媳妇一道去西间候着吧,祖母一会儿就来。”
说罢,她又看向容因,温声说:“我既已说了,这桩事从今往后便再不会有人提起,丫头,你大可安安心心地唤我一声祖母便是。”
被当面戳破心思,容因神色一滞,略觉尴尬,可心脏又好似被一捧温热的水轻柔的包裹住,丝丝缕缕的暖意一点一点渗进来。
被如此不计前嫌地接纳,是远在她预料之外的。
原本按照她的预想,落个被罚跪祠堂之类的责罚就已算是顶好结果了,却没想到非但没有,祁太夫人反而格外包容地将此事轻轻揭过。
她既感激,又困惑。
但也只是乖巧又顺从地开口:“多谢祖母。”
祁太夫人微微颔首:“行了,你们去吧。”
*
方才整件事中,立在祁太夫人身侧的那个老媪始终都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然而祁昼明和容因前脚刚走,她便打趣着笑道:“瞧着您如今倒是十分欢喜少夫人了,分明先前还挑剔来着。”
祁太夫人闻言,嗔她一眼,笑骂道:“你个老狗,如今竟还笑话到我身上来了!”
秋嬷嬷但笑不语。
半晌,祁太夫人收了笑,忽然说:“说来也奇,我瞧着这孩子和先前倒是大不一样了。先前也好,只是一看便知器量小,性子也阴郁,如今却是落落大方、心地澄澈,像是一夜之间许多事都想得通透了。”
成婚第二日,那孩子来拜见时,她也曾看过她一眼,那时的这双眼睛,可不若今日这般干净。
“是,如今倒是合了您心意。”
说罢,秋嬷嬷忽然敛了笑意:“您还是担心大人和懿哥儿吧?”
“懿哥儿打自记事起便从未见过生身母亲,心里必定也是难受的,只是随了仲熙的性子,从来不问、不提,如今我瞧着他有接纳崔氏的苗头,我自然不能再如何责罚她。”
祁太夫人轻叹一声:“至于仲熙,这孩子性子太执拗,我怕当年那些事在他心里放得太久,叫他钻了死胡同,熬折了心性,做出什么离经叛道、不管不顾的事来。如今有这样一个孩子陪在他身边,我也放心些。”
从前他娶江氏时,她虽未阻拦,却也不看好,只因她一眼便能瞧出江氏性子懦,是个没注意的,她与仲熙二人注定只能做到相敬如宾,做不到相濡以沫。
后来崔氏刚进门时,她一眼便看出这丫头倒是与江氏不同,是个有手段的,即便看出她心思深沉,可也想着说不定将来她便能凭着本事让仲熙与她交心,却没曾想短短一月功夫,她竟变化如此之大。
看她如今这般既通透又机灵、身上带着蓬勃生气的模样,说不定倒真能让仲熙从当年那件事里走出来。
“这些年,仲熙太苦了,若是能有个懂他的人陪在他身边,他兴许也能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