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昏暗逼仄,连扇像样的窗户都没有,仅仅是在墙上凿出了一个不足三尺见方的地方,再填以木栅,再加上这间茅屋本就低矮,容因甫一踏进来,便觉得有些憋闷。
室内陈设只一床一桌一凳和一些杂物,确实如宋嬷嬷所说的那样,寒酸非常。
宋嬷嬷将仅有的那张长凳搬过来,置于容因面前:“夫人若不嫌弃,还请坐下歇歇。”
“好”,容因微微一笑,撩起衣裙下摆,坦然地在长凳上坐下,没有流露出半分嫌弃。
见此,宋嬷嬷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斟酌片刻,宋嬷嬷主动开口:“奴婢斗胆,敢问夫人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从方才见到容因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在暗地里观察着。
她心思细,一早便瞧出容因与先前大不相同,对她的态度似乎也有了不小的转变,不再像当初刚嫁入府中时那般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放在一月以前,这位新夫人断不会只身前来,还这般客气地说要同她“闲聊几句”,恐怕她此刻早已被婆子拿住,百般为难。
虽不知缘由如何,但于她而言确是一件好事,倘若能借此机会重新回到府里,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容因脸上挂着笑,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方才不是说了么,无甚要紧事,只是想同嬷嬷您闲聊几句。”
宋嬷嬷一怔,而后语调十分平静地道:“夫人折煞奴婢了,奴婢身份低微,怎敢与夫人攀谈。”
她口中说着“低微”,实则却不卑不亢。
即使容因迟迟不肯表露来意,她也并未流露出半分焦躁。
容因静默片刻,忽然轻叹一声:“嬷嬷好气度,怪不得这些年能将懿哥儿教导得如此聪慧懂事。”
听她提及祁承懿,宋嬷嬷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敢问夫人……小公子这些时日可还安好?”
夫人先前对懿哥儿屡次奚落为难,她本以为夫人将她从府里赶来这庄子上是要对懿哥儿下手,若是如此,她必定不会问出这句话。
可观如今夫人对她的态度,倒像是并非如此。
容因宽慰地一笑:“嬷嬷宽心,懿哥儿身子康健,开春之后身量还长高了些。”
宋嬷嬷连连点头:“这便好,这便好。”
见她如此,容因又道:“其实我此番来,是有件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想向嬷嬷您讨教一二,不知嬷嬷可否为我解惑?”
宋嬷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面上却不动声色:“谈不上讨教,夫人若有什么难事,奴婢理应为夫人分担”。
“多谢嬷嬷。”
容因朝她颔首微笑一瞬,而后娓娓道:“我幼年时,父亲曾带我去山中打猎,设下陷阱,后来一只幼鹿不慎落入陷阱之中,父亲却并未即刻取其性命,而是为其包扎了伤口之后,又放任其在陷阱中哀鸣。起初我不解其意,于是父亲同我说,爱子之心,即使禽兽亦有之,听见幼鹿哀鸣,即使明知是陷阱,母鹿也必不会放任不管。”
“后来,果然如父亲所说,我们守了足足两个多时辰,等来了那幼鹿的母亲。只是,它的母亲,却是一头灰狼。”
听到此处,宋嬷嬷眼皮一跳,惊诧地抬眸。
容因却对此恍若未觉,继续自顾自道:“此事太过新奇,于是我求父亲将这对奇异的母子放归山野,父亲同意了。可我却时至今日都想不明白,为何一只母狼会愿意收养一只幼鹿,且爱它如亲子。嬷嬷,您说,这是为什么?”
“这……”,宋嬷嬷沉吟半晌,道,“奴婢愚钝,不知其中缘故。”
“嬷嬷不知,我却有一猜测”,容因站起身来,脚步轻缓地踱到她面前,柔声道,“我猜那幼鹿出生时便不幸丧母,只是幸好被一头刚刚丧子的母狼捡到,母狼经受了丧子之痛,于是难免将幼鹿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以平复伤痛。”
“如此一来,幼鹿不至于年幼失怙,母鹿也能有子可依,不至于形单影只,也是一桩佳话。您说,是也不是?”
听她言罢,宋嬷嬷一时间惊疑不定。
她听明白了。
新夫人这是改了主意,想要抚养懿哥儿。
她言下之意也很明显,只要懿哥儿肯接纳她,认下她这个母亲,她便会对他懿哥儿视若己出。
她今日的来意便也明了了,是要她回去,帮着她,赢得懿哥儿的信任和亲近。
是个好盘算。
新夫人刚入府,若想在祁府站稳脚跟,让老夫人和大人对她爱重有加,从懿哥儿身上下手,确实再好不过。
况且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清楚,大人原本并没有续弦的意思,之所以将崔氏娶回来,也正是为了能有个人照看懿哥儿、掌管后院。
不知她是自己开了窍还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找准了路子,一改先前的态度,变换了法子和手段。
良久,宋嬷嬷终于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容因:“可若来日那母狼又诞下亲子,幼鹿该如何自处?母狼还能否对它视若己出?”
宋嬷嬷自知自己这话说得已是逾矩,袖摆之下的双手紧紧扣合在一起,几乎攥出一手冷汗,神色却坚定非常。
若今日不将话说明白,要些靠得住的保障,来日一旦形势变了,恐怕懿哥儿便只有任由她拿捏的份了。
容因静默半晌,正当宋嬷嬷以为她要发怒时,她却柔声开口:“我懂您的顾虑,也难怪先夫人能放心将懿哥儿托付给您。”
“嬷嬷,您大可以放心。实不相瞒,有件事我从未向旁人提及,但今日为表诚意,我愿如实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