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海颜吓得大惊失色,可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显露半分。
倒是她身旁的清荷,刚刚才嚼人舌根,这会子,转脸就遇到了当事人,吓得一个猛子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大响头:“督……督爷!”
海颜正了正心神,倩然地走了过去,这才见到门外小院儿里,早已站满了长剑佩腰的厂卫,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肃杀之气,一览无余。
海颜有点儿慌。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这么晚了,督爷怎么来了?”
沈叹面无表情,他手持达拉干沉香念珠,闲庭信步般地走进屋内,他每走一步,手中便拨弄一颗念珠。屋中那一盆银丝碳在他带来的一身风雪中,挣扎了好几下,连最后一星半点儿的火引子,都熄了。
只剩下桌案上那一盏红烛,尚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摇曳着仅存的烛光,将他如岩松般绝美俊朗的侧颜,和深邃如星夜的眉眼照了个透彻。
他的身上有着沉香念珠散发的幽幽暖香,却在猝不及防刮进的雪风里,将所有的暖意剔除了个干干净净。
许是这达拉干沉香念珠的味道太过浓烈,这是海颜能闻到的,为数不多的气味之一了。
尽管依旧若有似无的。
“晚膳呢?”沈叹环顾四周,开口时,语气竟然夹杂着带刺的冰棱。
“我……没什么胃口。”
沈叹看着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海颜,他冷笑一声:“被我吓得?”
海颜心头一颤,慌忙对上他的眉眼,胡乱解释道:“不是,昨儿刚到京师城,一时间还有些不大适应,所以才没什么胃口。”
沈叹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似是要瞧出她的魂魄来,直到看得海颜的脊梁骨都快要撑不住了,方才听见他又道了句:“我在府上特意为你准备了晚膳,今天你先入府看看,别明天大婚,嫁错了门。”
海颜:“!!!”
一句话,讽刺得海颜仿若被雷劈中一般,从头到脚僵麻在原地。
他……他听见清荷跟我说,要找杨睦山商讨退婚一事了?
他还听见了什么?
方才我……我还说了什么?
……
沈叹却不由分说地抓住她那只惨白纤细的手,就往屋外走。
海颜自知反抗不了,便只能认命地被他牵着走。
两人路过尚在跪着的清荷时,沈叹站定了脚步,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浑身吓得发抖的清荷,道:“你跪在这儿好好反思,夫人什么时候回来,你再起来!”
“……是!”
这会儿刚到酉牌时分,风雪倒是有了渐渐停息的趋势,但路上行人依旧不见几分。
海颜端坐在轿内一动也不敢动,身边的沈叹纵然闭目而憩,她也觉得,整个轿内仿若黑云压城般的窒息。
她不敢撩开轿帘,去看一眼路过的街景,去看一看她曾经熟悉的街市。
她只敢在那轿子摇晃的间隙中,透过轿帘的摆动,去窥视路过的苍茫街景。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儿的。
明明之前在杭州城,她跟养伤中的沈叹,还能偶尔打趣几分,可怎么自从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一切都变了味儿呢?
海颜的思绪刚转悠到这儿,耳边却听见沈叹说:“你之前说,你也是京里人?”
“是。”
旋即,又是一阵沉默般的窒息。
海颜生怕自己的惧意表现得太过直白,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我是三年前才去的杭州城。”
“你曾经在京里的住处,还记得在哪儿吗?”
这声问句,似乎透露着一丝暖意和关心,海颜恍而觉得,也许,自己对沈叹的身份产生了偏见,才会有如此小心翼翼。
沈叹对外人狠厉,对她这个将要过门的娘子,纵然只是对食,也许,是有了真情也说不定。
海颜向来不愿把人往坏了的方向想,这会儿更是舒缓了口气,真心实意地说:“大概方向还是知晓的,只是……”说到这儿,她壮着胆子撩开轿帘,看了一眼漫天雪气的街市,说:“只是,我离开这里许久,也许一切早已变了样儿了。”
“哦?”沈叹的口气有着海颜听不出来的味道。
“不过,我也不愿再见到曾经的住处了。”海颜淡淡道。
听见这句话,沈叹便不再作答,他依旧闭目养神,搭在轿窗边的修长手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中的沉香念珠。
轿内再度陷入一阵沉默。
又行进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轿子终于停了。
明儿礼成之后,沈叹的府邸将是海颜今生的归宿,其实她的心中非常好奇,好奇这个臭名昭著的东厂督主住处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们常说,家里的装扮最能反应一个人的性子如何,沈叹的府邸会不会跟他的心底一样,阴沉黑暗,毫无半点儿亮色?
念及至此,海颜下了轿。
海颜料到了不会有人为自己搭把手,但她没有料到的是,府门前,竟然一字排开身着黑色飞鱼服的厂卫们,每个人都手持绣春刀,刀锋出鞘,未干的血渍在那刀锋上透着触目惊心的赤黑色。
海颜的嗅感虽只剩下了残余的几分,可这会子,却觉得天地之间的昏沉夜色和猎猎寒风,根本压不住漫天浓郁的血腥气。
厂卫们在见到两人下轿后,整齐划一地一抱拳,齐声高呼道:“督爷,事已办妥!”
这一声高呼,惊得海颜头皮发麻。
更让她惊骇得挪不动步子的是——
眼前的府门,是她熟悉的朱色双扉雕花大门,那门上的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