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未牌时分,憋闷了好些天的穹苍,终于大朵大朵地下起了鹅毛大雪来。一股股凛风将糯团子一般的雪花砸向天地四处,也砸进了海家大宅。
海泊乔正在书房里跟锦玉楼的账房先生核对账本,海夫人则在一旁缝制一个雪色兔绒兜帽。这是给海颜准备的新衣,雪色斗篷已经做了大半,就差这个兜帽了。
这会子虽是白天,但外面雪势较紧,整个天空乌沉沉的,压得极低。书房内的烛火安静地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缓缓烛泪而下,沁润了烛台,也恍惚了海夫人的眼睛。
她刚揉了揉眼,书房门却被敲响了,海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爹,娘,容隐回来了!”
容隐在海家的地位很高,是海泊乔最忠心的帮手。账房先生听到这一声通报,便知趣地对海泊乔说:“剩下的账目我回去再统计统计,明儿个一早就给老爷您汇报。”
“嗯,去吧!”
话音刚落,海颜便领着容隐进了书房。
本是安静燃烧的烛火,却在房门的一开一合间,猛烈地摇晃了起来。这么一摇晃,照得容隐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
待账房先生走远了,容隐才如实对海泊乔夫妇俩禀报,道:“老爷,夫人,属下有一个线人联系上了诏狱里的一个衙差。”
这么一句开场白,一下子吊起了海家三人的胃口。
海泊乔急问道:“诏狱里的衙差?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们指挥使大人带着全数锦衣卫找的凶犯名字正是三千!”
“什么!?”海夫人震惊不已,手中的顶针都握不住了,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海颜不动声色地拾了起来,她也问了句:“这衙差有没有说三千到底犯的是什么罪?”
“他说不知,只知道,杜云沉说,皇上下令,三千凶犯捉拿归案之后,要立即斩首示众。”
“什么?!”海家三人大惊失色。
“那衙差还说,他们私底下讨论的,可能这三千是万兽帮的死奴,本就身负重大凶罪,又好像说,这个三千还砍死了皇上派去万兽帮和谈的使者,所以,绝不姑息!”
“不对。”海泊乔直言道:“这里头绝对有猫腻。先前我派出去的人打听到,皇上确实有一个使者被杀了,有说是万兽帮的人杀的,也有的人说不是。但这使者被杀的时候,正是万兽山大火之夜。那会子,沈叹应是被关押在生死洞里。”
“老爷,也许这使者之死确有冤情,但皇上要杀三千的事儿,确实是真的。”容隐想了想,又道:“那衙差说,杜云沉亲自传达了皇上的口谕,说是杀无赦。现在别说找人证明三千的皇子身份,就算是找人出面来帮他洗刷冤情的,都没有。更何况,敖鹰好像已经布下了大半帮众在城内,就是为了抓捕三千,以向皇上邀功。”
海泊乔:“……”
“怪不得敖鹰知道杜云沉搜捕的人是三千。”海夫人担忧道:“那个衙差还说什么了没有?”
“没了。毕竟这人只在诏狱衙门外当值,无法进得了诏狱内部,很多更细节的,他并不知晓。但三千这事儿,却是全北镇抚司上下所有人,都知道的。因为……这是皇上下令的大案。”
对于这个结果,其实海颜并不意外。毕竟今儿上午她和母亲才在永安宫里听皇贵妃说这事儿,当时她就隐隐感觉事情的走向绝不会乐观。
皇上就算怀疑这事儿的真实性又如何?
会有谁能站出来为沈叹证身呢?
净尘法师虽是最关键的人物,可他根本无法光凭一己之力,去对抗皇后强悍的势力。
更何况,他当初为了证明三千已死,找了个命丧火海的小沙弥做了替罪羊。
就算净尘法师不顾法恩寺上下所有僧人,亲自将这事儿告诉皇上,皇上为了如今混乱的大梁,会轻易去撼动皇后的地位吗?
根本不会。
总之,皇后只要在这世上存活一天,沈叹这事儿就很难有翻篇的余地。
沈叹未来的路该如何,恐怕,还要等今晚净尘法师来了以后,再做商讨了。
天地之间的簌簌飞雪,仿若一团团地砸进了这间不大的书房内,压得房内每个人的身心都憋闷了起来。
沉默并没有在他们之间存在许久。
因为,管家急切的通报声,由远而近地在房门外响了起来:“老爷!空门山上有急报!”
本是心神惶惶的几个人,在听到这么一声通报时,顿时都不自主地心下一沉,纷纷站了起来。
浓稠的雪云似乎笼罩在海颜的心头,顿觉一种莫名恐慌的预感悄悄浮现。
海泊乔大步走向房门,一拉门栓,天地之间的怒雪仿如迷离的飞花急吼吼地灌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海泊乔厉声问道。
可他的声音,却被飞雪的猛烈敲砸之下,压得仿若病入膏肓之人虚弱的喘息。
那管家也是一脸愁云,道:“净尘法师今儿一大早留下一封信,说是要出去云游一段时间。三年五载的,暂不会回来了。”
书房内的四个人:“!!!”
“信呢?”海泊乔追问道。
“信是留给法恩寺上下所有僧人的,应该还在监院手里。”
“怎么法师走得这样突然?”海夫人也走到门边,纳闷地问了句:“他有没有说云游的方向是哪里啊?”
“没有。”管家摇了摇头,说:“不过,监院说了,净尘法师这几年暂时不会回来,恐有香客遇到麻烦了,无处开解,所以,他在临走前,给几个熟识的香客都留了本书卷。老爷,净尘法师也给您留了本。”
“书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