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州五月,正值春暮。
晴光斜斜从窗棂洒入,为房间添了些许融融暖意。雀儿在枝头吵嘴,叽叽喳喳,闹落了一树繁花。
陆时芸眼睫微颤,睁开双眼,发散的视线慢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全然陌生的床榻和被褥,她心下顿时一咯噔。
“大娘子,你可算醒了。”耳畔响起阿渔熟悉的大嗓门。
陆时芸循声看去,只见阿渔逆着日光,一口大白牙在巧克力肤色的映衬下白得发光。看见熟人,陆时芸松了口气,差点以为自己又穿越了呢。
“芸姐姐,你终于醒了!”陆时敏人未至声先到。
一收到消息就急匆匆过来的陆时敏乳燕投林般扑到陆时芸床边,把陆时芸从头到脚好好
检查了一遍。
等确定陆时芸彻底恢复了,又巴巴地看着陆时芸,殷切关怀道:“芸姐姐,你渴不渴?要喝水吗?饿不饿?厨房刚买了一尾鲥鱼,让阿渔给你做鲜笋烧鲥鱼吃,好不好?你流了那么多血,夏日的鲥鱼最补虚了。”
“好好好”,陆时芸连声答应,又拉过陆时敏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但是先別忙这些,暂且都缓缓。你先告诉我,我昏睡过去的时候都发什么了何事?阿爹和阿娘如何了?我记得当时整艘船都翻了,你们是怎么得救的?这里又是哪里?”
一连串问题兜头砸下,差点把陆时敏给问晕了。
“芸姐姐,是这样的……”陆时敏理了理头绪,将沉舟落水后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向陆时芸娓娓道来。
“眉州谢家……这也是巧了,两家前后脚过三峡,一家无事一家遇险,咱们家又恰被他们家给救了。”陆时芸感慨道。
“可不是巧了么!还不止呢,芸姐姐,你猜猜救你的谢家大郎是谁?”陆时敏挤眉弄眼地笑道。
“这我怎会知晓。”陆时芸奇道。
“三日后,咱们家设宴款待谢家,以酬谢他家的救命之恩。到时你见上一面,便知他是谁了。”陆时敏捂嘴偷笑。
“神神秘秘的。难道竟真是熟人不成?但除了我那些个徒弟,我也不认识哪个男子啊。”陆时芸这下倒真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
此时的陆时芸完全把上元节遇到的兄弟俩抛之脑后。直到三日后的宴席上,再次见到那一冷一热的谢家二子,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救她的竟是那个花一百二十文高价买了两斤永嘉柑的大冤种……
咳咳!不是不是,是拾到她的莲花金簪,好心归还的大好人、活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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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兄,救命之恩不言谢,这杯酒,我先干为敬。”陆修远端坐主位,向谢家家主敬酒致谢。
“陆兄客气了,举手之劳,不必挂怀。”谢白连忙摆手。
成年人的饭桌上果然少不了敬酒文化。
一番推让中,陆府的仆从陆续将菜品上齐。最后一道压轴菜正是陆时芸做的山海兜。
“此菜是某的大女为表谢意,亲自下厨做的。用山间的春笋、春蕨和海中的新鲜鱼虾配以绿豆粉皮做成,故名‘山海兜’。诸位,请——”陆修远抬手示意。
山海兜的做法不难,难就在食材必须够鲜,尝也是尝个“鲜”字。
要采山间最鲜嫩的笋、蕨菜,用热水略煮。选海中最新鲜的鱼虾切块,用热水泡过,急蒸。再加入酱、熟油、盐和研磨好的胡椒,同绿豆粉皮拌匀,最后加入少许醋即可做成。
山中笋蕨和海里鱼虾都吸饱了酱汁,山蔬与海味的鲜美配着爽滑的粉皮,一口下肚,如游山海间,滋味绝佳,妙不可言。席上众人纷纷赞不绝口。
“这山海兜滋味极鲜美,尝起来恍恍然如行山路听泉响,又似北冥任鱼游,实在妙极。陆家大娘子的厨艺,可谓出神入化了。阿兄,你以为如何?”谢知远坐在谢长渡旁边,低声问道。
“尚可”谢长渡语气平平,表情冷淡,看不出喜好与否。
“哦?看来,阿兄很是喜爱陆大娘子的手艺。”谢知远声音里带着笑意,也不知他是怎么从谢长渡那面瘫般的的冷脸上看出喜爱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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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罢,陆修远邀请谢家一行到小花园赏花。
宴席时隔着屏风,陆时芸已见过“传说中”的救命恩人的模样。现下在小花园里,长辈仆从俱在,陆时芸姐妹也能大大方方地和谢家二子见面问好,不必隔着屏风避嫌了。
“还未谢过郎君的救命之恩。”到了小花园,陆时芸总算找到时机向谢长渡行礼致谢。
谢长渡看着眼前穿着鹅黄春衫的女子,秀眉如黛,唇点丹朱,一双灵动杏眼带着盈盈笑意朝自己看来,如春花般鲜活动人,和前几日在岸边血色尽失,憔悴虚弱模样判若两人。
看起来,倒恢复得不错。
“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谢长渡回道。
“谢郎君的止血药药效极佳,不知是从何处买得?”陆时芸行至一株玉兰树下,专注地看着一朵半开不开的白玉兰花,状似随意地问道。
“友人自制,非外间所得。”谢长渡答。
“那不知——”陆时芸拖长了声音,又问,“谢郎君这包扎的手法是否也是从友人处习得?”隔着一树玉兰,陆时芸隐含试探的视线穿过疏落的花枝,直直望进谢长渡沉静的双眸里。
暮春的风吹散了玉兰的幽香,陆时芸和谢长渡隔花对望,一时无言。
“话说回来,我当时其实隐约听到有人在哼唱山歌,歌里似乎提到了春笋春蕨之类,这才有了今日宴席上的山海兜”,陆时芸移开视线,杏眼一眨,突然跳到另一个话题上,“谢郎君的这位友人除了医术,莫非对庖厨之道也颇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