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焰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带她来的技术小哥还等在门口。发现她眼角泛着红,小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谈上尉,收拾好了?”
谈焰嗯了一声,嗓音还带着点鼻音,但神态已经恢复正常,把手里提的箱子递给他:“我想带走这些,你需要检查吗?”
“啊……不用不用,”小哥摇了摇头,又犹豫了一下,才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其实是这样,我们程主任想让您去找他一趟。”
他可算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谈焰没打算为难他:“我知道了,带我过去吧。”
程云帆的办公室在这一层走廊的尽头。
同样是30平米,一套桌椅,一面书柜,一张会客沙发,连格局、朝向都和九渊的那间办公室一模一样。谈焰在步入其间的一瞬,甚至感觉这里比后者更加规整、冰冷,不近人情。她想起九渊曾说程云帆经常住在研究所,但在这个房间里,难以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生活气息。
程云帆的书柜里除了专业书,摆满玻璃格架的,是各种项目、产品获奖和论文收录、专利证书,连一张合影也没有。
或许也确实没有人配和这样的他合影吧。
“谈上尉,”见她进来,程云帆礼节性起身,示意办公桌对面的另一张椅子,“坐。”
去探病重青那次,他额头上的伤应该是用化妆品遮盖过了。此时近距离看,谈焰发现他眉骨上方仍留着一道疤,暗红色,像干涸的一抹朱砂。
谈焰在桌边坐下。程云帆问她:“喝茶可以吗?”
她说可以。程云帆就转身去给她泡茶,送她的小哥见状,连忙上前道:“程主任你们谈,我来吧。”
程云帆低着头拿茶匙往杯子里拨茶叶,说:“不用。”
等到茶泡好,程云帆把杯子搁在谈焰面前的桌上。小哥四下看看,发现确实没什么需要自己干的活儿了,才对程云帆说:“那程主任,我回办公室了。您有事就打电话叫我啊。”这才恭恭敬敬带上门出去。
谈焰从看得出他对程云帆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和崇拜。
关门声落下,办公室里只剩程云帆和谈焰两个人。程云帆换回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由于破相而显得更加寡情薄意。左右他们二人间的面子早已撕破,谈焰也没再多同他废话,径直问:“你采我DNA做什么?”
程云帆手肘支在办公桌面上,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说出了一句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话:“重九渊捏外壳的时候也用了你的基因,你知道吗?”
谈焰不知道。
但在短暂的错愕后,她又感到合情合理。九渊喜欢用熟悉的人的基因这事她是知道的,重青、程云帆的基因都在他提取之列,再取一部分她的,也完全像是他会做的事。
她问:“比例多少?”
程云帆说:“2%。”
她说:“其他的呢?”
“有我的3%,重青15%,”程云帆说,“其他都是非特异基因序列。”
非特异基因序列,即同一物种中表达为共性的基因序列,大约占到其全部基因片段的80%。而一个个体的特异性表达,则是由那关键20%决定的。
程云帆说:“我现在有个猜测,重九渊之所以最后能演化出独立核心,和它的基因组合有很大关系。”
“怎么可能?”谈焰不理解道,“DNA只跟仿生外壳有关。而躯壳只是个终端,根本不是他的组成部分,你自己说的。”
“是我当时想简单了,”程云帆说,“除了外貌,DNA同时也会包含性格、智力等因素。这些因素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它的行为输出,从而反过来再次作用于它的遍历路径——我举个例子,就说躯壳是个音箱,作用只是发声,至于发什么声是由主机决定的。但不同品质的音箱,会产生不同的音效,这种音效会成为它发出声波的一部分被主机记录下,然后再用这个音箱播放出来。”
“一两次可能听不出区别,但无限循环下去,到最后主机里记录下的声音,必定会彻底偏离初始的那段声音。”
谈焰说:“听上去只是个猜测。”
她不认为程云帆短时间内能研究明白这种偏离产生的具体原因。否则当初,他也不用那么费尽心机想要拿走九渊的核心了。
程云帆不否认:“是猜测,所以需要实证。”
谈焰有不好的预感:“怎么证?”
程云帆没答这话。
他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指尖不时触上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表面上的倒影。隔了一会儿,他突然转了个话题,道:“你知道重青延迟退休了吗?”
谈焰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
她记得重青原定的退休时间是在今年年底。之前看到他做手术的新闻,她甚至以为他会提前退。
“他胃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中期了,”程云帆说,“低分化胃癌,预估手术后寿命在5到10年,所以他不想干了,打算退休回家抱几年孙子。但后来手术的情况比想象乐观,他应该还能活很久。上周,他提了延退申请。”
谈焰微挑了挑眉。
她没问程云帆是怎么知道的,重青的儿子儿媳给对他千恩万谢的照片她还历历在目。
她说:“他延退,跟你有什么关系?”
“重青手里有重九渊的初代架构和代码,”程云帆说,“我了解到的消息,他在准备一个新项目立项,以这个初代架构为蓝本,在严格限制遍历参数的条件下重建一个系统。也就是说,会牺牲一部分系统的智能性,但是绝对安全。”
程云帆说到这里时的表情很复杂,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