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段通话记录的文件名是“25/8/274_18:57”。
这段记录始于一段晃动的画面,可以看出是在车里。车窗外,一抹血色残阳游离在参差的雪线上,更远处,是已经沉于浓夜之下的、万古死寂的群山。
“三火?”谈红的声音有些急促,“我刚有信号,你怎么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车开得很快,他那边的信号显然不稳定,画面不时卡顿。
我说:“家里没事,我和妈妈是担心你,我们看到新闻说停火线附近有我国军人伤亡,怕你……”
谈红说:“我没事。”
这时,车身颠簸了一下,背景音里挤进了一声极力压抑着痛苦的呻|吟。一个人形阴影向着谈红倒过来,谈红伸手接住那个人,把他放平回椅背上。
那个人头上缠了三角巾,仅剩的一条手臂也血肉模糊。他胸膛起伏,靠在谈红身上大口倒着气。
是小于。
小于的鼻子下面有些淡红色的漏液,看起来很像鼻血,谈红不时替他擦一下。终端屏幕的微光照在他脸上,似乎唤起了他短暂的清醒,他的眼皮微微掀起来一点,露出浑浊的眼白。
谈红轻轻转过他的脸,声音是难得的低沉柔和,像在编织一场美好的童梦:“你看,是我妹妹。”
小于就盯着屏幕看。无聚焦,无意识,却又似乎有着某种甜蜜的渴望。
谈红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说几句。
“你好呀,小于,”我用平稳且愉快的声音说,“我很喜欢你,上次听哥哥介绍你以后,我还去你们通信学院打听了,才知道你这么优秀,好厉害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么年轻就能被凤凰选中的,理当本就是人中龙凤。
小于没有回应。
我继续说:“等你回家,就来学校看看吧,你的老师和学弟学妹们都很想你。我也很想见见你,你愿意陪我去三教自习吗?你辅导我功课,我可以请你吃饭,东校区食堂新来了一个做酿皮的阿姨,我还没尝过呢。”
“等你回来,我们就一起去,好吗?”
小于靠在谈红肩上的头轻轻点了一下,幅度微乎其微。他把眼睛闭上了。
“没事,”谈红扶他躺好,不知道是对着屏幕里还是屏幕外,低声重复道,“没事……别害怕,别害怕,没事的。”
然后我们都沉默下来。谈红不提他在停火线的经历,他拿终端的手很稳,也不再让我看见车里其他的地方。
“我可能会比之前说的晚一点回家,”过了少时,他说,“不会晚太多,半个月一个月吧。任务已经完成了,后面不会再有危险,这边信号不好,联系不上也很正常,你让姑姑别担心。”
说着,他搓了把几天没刮的胡茬,缓缓吐出一口气:“行了,挂了吧。我得睡会儿了,这边快到无人区了,晚上估计找不到能歇的地方,得换着开车。”
我说:“好,那你晚上开车小心……”
一道刺耳的刹车声碾过耳膜。
画面猛烈摇晃了下,谈红迅速伸手把小于往座椅上一按,避免伤员被甩出去。终端脱手,掉到了座椅下,画面变得一片漆黑。
只听谈红怒道:“你怎么开车呢?!”
“……不是我,前车突然停了。”
“熄火了?”
“不知道,你们在这等着,我下去看一……”
敲车窗的声音。
车窗摇下,冰川上呼啸的风涌入,一个前车战士告诉他们:“今天可能不用开夜车了!前面山谷里有建筑物,好几栋楼,远看着像是没人,队长和老林已经过去侦察了,要是安全咱们就都过去!”
短程无线电通讯的滋啦声。
通讯设备在小于的背包里,被小于垫在脑后,从中传出的声音模糊,但难掩兴奋:“一队全体,一队全体——”
“一车在!”
“二车在——队长!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队长:“我和老林粗略侦查过了,这是个废弃研究所,看着有年头了。建筑物共三栋,除其中一栋被烧毁外,另两栋基本完好,一栋宿舍楼里还有循环水系统等可用生活设施,可以过夜!”
“太好了!”
“里面没人吗?好奇怪,循环水系统没人维护很快就会坏吧……”
队长说:“不是完全没人,但也和没人差不多。”他顿了顿,似乎感觉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连续在荒凉颠簸的高原上开了4天5夜车的队员们的急迫心情,也给不了他太多解释的空间。
“总之你们先过来吧,”最后,队长说,“二火,你直接到最南面这栋烧毁建筑的地下室来,我和老林在这等你。其他人搬运伤员和物资去宿舍楼。”
“是!”
小于发出气若游丝的痛呼,两个战士把他移上担架,小心翼翼抬出车外。
扬声器摩擦地面的模糊声响,谈红终于腾出手来捡脚下的终端。
屏幕又亮起来,谈红并没注意到我这边还没挂断,直接点了大退APP。在信号延迟的最后半秒里,我听见车里的短程无线电通讯又响了几声。
“滋啦——滋啦……”
队长和老林的说话声。
“待会儿……水循环系统,测试水质……再……”
“今晚守夜安排……”
一句乌迩都语突兀地迸出在频道里,是个陌生童声。
“哥哥!救我——-”
第二段通话记录结束。
第三段通话记录的文件名是“9/9/274_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