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谈焰果然通过政委接到了即将换调查组的通知。
随后,政委被叫走开了个视频会,似乎被传达的精神比之前温和,散会回来后,他对谈焰的警惕心减少了很多。只告诉她不用多想,甚至允许她自由安排等待新调查组来的这段期间,如果无聊,可以在酒店附近转转。
在此之前,她可是连离开房间都要报备的。
嘉市的初秋,一场小雨过后的黎明,天地澄净。
居住的酒店距离东湖很近,自获得外出自由以后,谈焰开始每天在这里环湖晨跑。理论上,她的假期在几天前就已经结束了,归队目前看起来还遥遥无期,甚至最坏的可能性,如上一个调查组组长所说的——她将永远不再有这个机会。
但在确定那一天到来之前,她不希望自己被落下。
回到酒店时天已经亮了。她在门口的自动贩售机买了份早餐,要进大堂时,听见身后有车摁了下喇叭。
她回头,在门廊下看到了一台熟悉的车,银灰色的流线车身。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的心在一两秒之间狂跳起来。但很快,她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似曾相识——连车牌号都一模一样。
前座的车窗半摇下来,露出程云帆那张比清晨的天光还寡淡的脸:“谈上尉,早。”
程云帆不住这间酒店,他是嘉市本地人。不过谈焰从前曾听九渊说起过,程云帆也不怎么回家,他几乎天天住研究所。
目前在这间酒店住的有谈焰和重青。但如果他是来找重青的,谈焰不认为他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
她走到车窗旁:“早,找我有事?”
程云帆开了车门锁,示意她上车说。谈焰没动,重复了一遍:“什么事?”
僵持了几秒,程云帆放弃:“新调查组今天早上抵达嘉市。两个调查组之间会有一个交接的短会,所有工作人员都要参加,调查总部的管理会比平时松,我想带你去看点东西。”
谈焰问:“什么东西?”
“跟1……重九渊有关,很重要,重青不会告诉你的那种东西,”程云帆看了眼车载终端时间,“先上车,短会马上开始了。”
这个时间,嘉市的早高峰还没开始,车在几乎空旷的城市道路上驶得飞快。
自动驾驶系统将车速维持得很平稳,谈焰撕开手里的包装袋,开始吃早餐。程云帆听到动静,从前座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能不能别……”在我车上吃东西。
刚起了个话头,他就看见她把手伸进中央扶手盒,从里面熟练地摸出了一包餐巾纸。
谈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问他:“别什么?”
程云帆静了几秒,最后眼不见心不烦地转了回去:“没什么。”
车在文化路5号前停下,是8点刚过3分。
两人下车,进了旋转门。程云帆示意谈焰跟自己走,他们没有乘大厅里的电梯,而是从安全通道的楼梯上去,来到某个楼层。楼梯间里,一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紧张地原地踱步。
看见二人,那名工作人员明显松了一口气:“你们可算来了。”
程云帆向对方颔首致意,问:“会开上了?”
工作人员说:“刚开上,我借口上厕所出来的,太长时间不回去怕会有人起疑。”一边说,一边带他们走到一间带虹膜锁的金属门前,扫过虹膜,又用员工卡刷了一下,金属门才发出开启的滴滴声。
“好了,”工作人员退开一步,提醒道,“会议最多一个小时,这屋里没信号,我也没法通知你们,你们自己看着点时间,别待太久了。”
工作人员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程云帆拉开那扇沉重的金属门,对谈焰说:“走吧。”
站在这扇门前,谈焰内心持续了一个早上的反感达到了巅峰——程云帆对于规则的无视和践踏,让她跨过门槛时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全靠他信誓旦旦说有和九渊有关的非常重要的事这一条在支撑。
直到她看清那扇门内的东西。
这是个很普通的单间,20平左右,单面有窗,当中放置一套桌椅,与这栋楼里的其他谈话室并无区别。而就在那张随处可见的黑色办公椅上,坐着一个在瞬间夺去谈焰全部视线与思考的人。
——那是九渊。
他维持着那天她离开书房时的模样,坐姿舒展,神态平和。眼睫垂落成恬然的弧度,似乎在昭示一场醒不来的长梦。
谈焰望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她已经在那场梦里,与她共度了偕老、病、死的一生。她没有意识自己在一步步走近,但在抬起手,即将触碰到那具熟悉的躯壳之前,一股毫无生气的冰冷令她猝然清醒过来。
她转向程云帆:“你让我来这里看什么?”
程云帆还站在门边,那里的墙上有一个电闸箱。他用终端照着操作了一会儿,随着“啪”的一声,电闸接通。
程云帆合上箱盖,向着房间中央走过来:“那天我当着重青没说,否则大概率要被他骂,把重九渊比作切尔诺贝利,其实是不恰当的。”
他站定在九渊身后,并不介意地把手放在那冰冷的皮肤表面,摸到某节颈椎骨下一个隐蔽的开关装置,按了下去。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九渊无声睁开了眼。
谈焰毫无预兆地与那双幽蓝的眼睛再次对视了。
理智上,她知道现在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具空壳,但在望进那双熟悉的机械眼深处时,她依然感到呼吸急促,心中隐约生出一种捉摸不清的异样感,让她双手不自觉握紧,额头上渗出了少许冷汗。
九渊的脖子突而轻轻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