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程姣就踏上了飞往异国的航班,中途还转了一次机,落地休息了一天。
长途旅行对程姣的身体是有害无益的,可她有不得不出行的理由。
夏令营只是借口。
在某些方面,其实程峮也是一个胆小的人,她不敢直面程姣的生命的流逝,她甚至要为此找块遮羞布。
她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
然而程姣对于自己的身体情况一清二楚,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自己的寿命的极限,她知道这趟出国安排的根本原因:她开始呕血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在前天课后,她在自己的嘴巴里尝到了血腥味。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非常寻常,她坐在座位上好好的,什么也没有做。
她瞒下了这件事。
然而昨天早晨,她起床时满口腥气,一张开嘴照镜子,白皙的牙齿上是深红的血,漱口吐出来的也是深红的血水。
呕血的事就这样浮出水面。
析奶奶看过,也去过医院见过一群专家,却没得出什么结论。
只没过几天,周析就停了她的药。
所有的药。
她再也不用每日准时准点去喝大碗大碗苦涩的药水,恶心反胃呕出胆汁,不用因此食不下咽变得瘦骨嶙峋,可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她想挣扎,哪怕多挣扎几天也好,可是挣扎好像毫无用处。
她就不太想挣扎了,只是焦虑。
不知道能活多久。
但知道活不了多久了。
不知道死了会怎么样。
但知道快要死了。
程峮还想挣扎,哪怕毫无用处。
所以程峮安排程姣出国求医来了,她来之前,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程姣没把她的焦虑告诉任何一个人,其实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恐慌,专家团队的无能为力让她的恐慌感到达了顶峰。
从前的每一次,都会给出一个方案,一个可以暂缓死亡危机的方案,一个可以暂时留住她的生命的方案。
但这一次会诊结束,周析只问:“姣姣,夏令营结束后,你想回家还是留在这里?”
你想回家还是留在这里。
那时候,异国的午后,太阳系唯一的恒星高高地挂在天上,亿万年都不曾缺席。
世界之外,是熙熙攘攘生机勃勃的人群,人群穿行在人群之中,热闹非凡。
她寄希望于她身边的周析也能说出一句热闹一句高兴的台词,而不是这一句。
病房里落针可闻,也许是精密的医疗器械在发出刺耳的共鸣,否则她怎么会觉得这个世界变得这么吵闹。
命运在这一刻敲响丧钟。
周析说:“姣姣,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2023年7月1日。
小雨转多云。
程姣被正式宣判了死刑。
也许是更早。
小程姣大概在三岁,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孩子不一样。
她脆弱,她多病,她没有爸爸,没有别的家人没有朋友。
她只有妈妈,却很少见到妈妈。
身边的姐姐姨姨奶奶,都把她当瓷娃娃,她的伤口总是愈合很慢,她的病总是来得又急又凶又缠绵,她手背上胳膊上是密密麻麻的窟窿眼。
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同情和不忍。
厉晟是在程姣上幼儿园之后出现的,那个时候大家都不和病秧子程姣玩,她呆,她笨,她不会笑,她身上都是药味。
程姨也被程峮耳提面命,防备每一个试图靠近程姣的不知轻重的孩子,无论是否有恶意,如临大敌。
小程姣险些被退学。
幼儿园的老师说:“她从不说话,不做表情,她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我们教不了她。”
小程姣是幼儿园的旁观者,她有着异于其他小朋友的镇静,或者干脆说是自闭,更甚至是麻木。
程峮用钱说服了幼儿园,又对程姣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这话的程峮眼里的失望太浓了。
也许还有一些别的情绪,只是那些情绪太过于复杂,小程姣只读懂了失望,她看不懂痛苦,看不懂无奈,看不懂绝望。
她站在院子里,学隔壁那个荡秋千时笑得很蠢的男孩,冲他挤出笑,不伦不类,简直奇怪得可怕。
那个男孩就是厉嘉晟。
他从秋千上跳下来,朝年幼的程姣伸出手:“你想和我一起玩吗?”
夕阳在他的身后,他像个纯洁的天使一样站在光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话,却不是他们第一次注意到对方。
厉嘉晟是个好孩子,他很同情隔壁的小女孩,但和她做朋友,却不完全是出于同情,主要来自别的更现实的原因。
厉父说,程峮手里有他想要的资源,为人却很不近人情,希望他和程姣打好关系,用程姣来走程峮的路子。
厉嘉晟早有预谋,目的不纯,可程姣自那之后的改变却是肉眼可见,她开始学着厉嘉晟,做一个完美的小孩。
程姣的路走通了,程峮松口了。
厉嘉晟也就把这段友谊维持了下去,后来,他们才渐渐相处出真的感情。
程姣第一次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厉嘉晟面前,差点把厉嘉晟吓半死。
那个时候的厉嘉晟也只读一年级,等程姣醒了,他真心实意地在她病床边哭:“你会死吗?你不要死。”
他哭得一点也不矜持,眼泪鼻涕一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