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芙蓉城多耽搁了一个多月,使得我们不得不加快了回姑苏的进程。
虽说如此,但白泽似乎并不着急,奇的是原本他上天盾地都不在话下,却只在我们游历时惯用凡人的法子,也不叫我享受一下做神仙的便利。我只好拖着他和小迫风日夜兼程,终是在十日内回到了姑苏。
回到姑苏的那日正碰着江南雨季,进姑苏城前还细雨连绵,入了姑苏城门雨却停了。
我回头看城门外头,明明城门外还下着雨,城门里头的雨却有再下。
我心想姑苏的精怪又在讨好白泽,在城里施了停雨的法咒。
姑苏城里也有精怪,且远比帝京里的要多,具体有多少我未细数过,应有百来个。
精怪是人界生灵所化,与凡人同生于一界,灵力进化后可化为人型,凡人只知怪力乱神却不知他们真实所在,其实精怪隐居于凡人之中,一草一木,飞禽走兽皆有能为精怪者,而人界各方大城山野都是他们的居所。
比起帝京龙气之地难有精怪容身之处,姑苏却截然反之,姑苏人杰地灵,是个灵气充沛蓄养精气的好地方,自然吸引了众多精怪。
帝京的精怪拘束律已,姑苏的却要自在许多,如同人间姑苏的隽美秀丽,姑苏的精怪生气勃勃又不乏安逸,更懂得这座城的诗情话意。
怪不得比起帝京白泽乐于呆在姑苏,至少这里的字帖书画都更全一些,精怪也更有意思些。
可我刚收了伞,头顶上突然轰了个雷,声响不大却应声浇下一盆子雨来,幸得白泽有些良心,将他那伞向我移了移,那雨水就延着伞面从我手臂边滑下去。
我仔细一瞧,敢情这雨就下在我头顶方寸,白泽那厢都没沾到半滴。
是了,姑苏的精怪是更自在有趣些,也调皮许多,个别几个还特别爱捉弄人。
而且同人一样就爱挑软柿子捏!
我打不过他们,从前就常常被欺负,可我知晓他们对白泽又敬又怕,受了欺负我就每每在白泽面前装可怜,神君大人见不惯我突然柔弱,或是觉得恶心难忍总会出面告诫他们一番。
但如今我与白泽闹着别扭,两相生厌,现下我被精怪欺负也不好同他诉苦,我却感激他方才那一伞之恩,没有让我受了折辱。
想到这里我鼻子突然有些酸楚。
“今日你倒太平,怎么不再哭诉一番?”
这一路十来天我们都不曾多说几句,原本白泽话也不多,且他不是个吃软怕硬的,我不同他说话,他也不会同我说,生生僵持许久,只苦了小迫风当了我们之间的传话筒。
如今他突然蹦了两句出来,倒使我不太适应。
我不知如何开口,总觉得一旦开口自己就失了气节,我同他闹的这个别扭并不是无理取闹,我应让白泽知晓我虽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是蝼蚁,他不可看轻我,更不该欺瞒同我相关的事。
平心而论,我感激他曾救我性命,但我也未必一定要当他的仆从来还他恩情。原本我们百里氏也不归他管,我大可不必像那些精怪一样受制于他。
说白了救我乃他自愿,谁说一定要还他。
雨没再落下,但我默默又将伞展开,走到了前头。
白泽没有走在后头,我觉得他正在后头细细瞧着我。
小迫风身扛包袱奔到我身边:“娘——阿宸,你好久不同父——神君说话了,神君这回的面色好像不太好看。”
我无所谓道:“小迫风,你需记得谁都不是生来为讨谁欢喜而过活的?我们不论做妖魔精怪的,还是做神仙凡人的,即便是做根小草,那也是要讲风骨的,不为富贵折腰,不被强权所欺,这叫风骨。”
或许我讲得有些深奥,他摸了摸脑袋:“可我未化人形前,常常见你为盘缠发愁还去撬芙蓉城的金瓦,对着神君也一惯溜须拍马。”
“那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强而示弱,是能成大事的。”
如此精髓奥义,年岁尚浅如他,便是更加不懂了。
正巧此时,白泽从我们身边踱过去,撇眼瞧了我一下,嘴角略扬,眼神似是嘲讽。
他居然轻蔑于我大义凛然的略论。
“世上奸恶之徒甚多,首要是学会明哲保身,方有出人头地、扬名万里的机会,遇小事折一折腰,服一服软也便罢了,但凡遇到大事,便不可为恶所欺,有理便要争上一争,即便要流血杀头也不可没了风骨。”
我故意将话说得响一些,但白泽早走得远了。伞面上“刷拉”一下,又倒了一盆子水,正好浇在小迫风面门上。
我急忙拿帕子给他擦干净,他气鼓鼓地问:“这算不算得大事?”
我道:“欺人太甚,算!”
他愤然将两个包袱交给我,“嗖”一下不见了踪影。
真是吾乖儿。
前头白泽走得都快没影了,我追了过去,伞上的雨却一直下着。
这会儿快下早市,街上来往的人不多,但整条街就我头上下雨,我这一追反倒引人注目,立时成了一幕奇景。
待奔到白泽身侧,他回头一挥手,将我头上的雨给禁了。
“迫风在器灵中尚且算个幼童,你这般糊弄他,怕不是要将他教坏。”
我不打算睬他,但又有些气不过:“我教他的是安身立命之本,要不神君可以教教他如何才能精于算计,欺瞒诓骗他人?”
我的头上当下又浇下一桶水来,好在我还撑着伞,那水就像扑过来的“野兽”,狠狠砸在伞面上,把我的手都震麻了。
白泽面无表情地睨着我,好似在盘算下一句话该怎么说。
“当真那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