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时已是寻常的语气：“小远辛苦了。”
邹远引着唐昊和岑婉走进屋内，把身上的围裙解下，顺手挂在厨房门后。
餐厅的桌上已经整整齐齐摆满了菜，糖醋里脊、茭白肉丝、干煸卷心菜、番茄蛋花汤……
虽然这些都是家常菜，但明显是照着岑婉的口味安排的，连烹饪的细节都还原了岑婉曾经的说法。比如糖醋里脊并没有烧成食堂里锅包肉的条状，而是用芡儿粉团成了块状，用色泽近于黑紫的浓汁包裹，口感上有一种独到的鲜味，不是单纯的酸甜。比起糖醋，倒是更近于红烧的做法。
这是属于岑婉前世家庭的回忆。
红烧菜是她妈妈的招牌，虽然比不上外面米其林大厨的力作，但别有一番风味。她吃惯了自家的做法，日后遇到大众的烧法，反而觉得不合口味。
邹远和岑婉一起吃了好几个月食堂，对她的饮食习惯观察细致入微，也曾和她讨论过一些菜式。岑婉不懂烹饪，具体做法完全说不上来，只能闲聊几句自己的印象。
没有想到邹远仅凭她的只言片语，就还原到了这种地步。
“是那个味道吗？”邹远的眼神蕴着期待，亮晶晶的。
岑婉很少如此完整而直接地看到他的眼睛。
邹远总是惯于把他那双灵动的眸子藏在低垂的眼帘后，长而密的睫毛把他的心事深深地缝进了他的眼底，也为他清秀的面相增添了一分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但他的杏眼着实是很美的，浅棕色的虹膜在灯光的修饰下更显得清澈。那清凌凌的眼神往你身上一转，你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从钢铁洪流走进了静谧丛林。
毕竟，只有森林的深处才能看见鹿。
“真的很还原了，真的。”岑婉特意重复了一遍，虽然细微之处还是有区别，但邹远为她花的心意远远超过了所谓的客观标准。
她很努力地咽下喉咙口酸涩的肿块，却没能掩藏话尾最后一丝颤抖：“……我就是没想到我还能尝到这个味道。小远，谢谢你。”
邹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岑婉的触动和感伤。
他想要握住她的手以表安慰和支持，又觉唐突，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讲起，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邹远求助般地看向唐昊，唐昊方才注意到岑婉低落的情绪，思及她在顾女士面前说的家庭背景，心下了然。
他夹了一块糖醋里脊塞到岑婉的碗里：“那你多吃点，以后想吃了就到小远这里来。”
“这怎么行！”岑婉笑了，感伤的气氛一扫而空，“小远的手是用来玩荣耀的，偶尔做做饭还可以，做多了容易伤到。万一划出个口子，你不心疼么？”
“他没你想的这么娇气。”
“我知道小远坚强，不怕受伤。我说的是你。”
唐昊明显被噎住了，岑婉这话里的意思怪得很，但他也不能说他不在乎邹远，最后只能回以一句力道不足的反攻：“我看是你心疼，不是我吧。”
“我当然心疼了。”岑婉笑盈盈地看向邹远，在她和唐昊一句接一句的斗嘴下，他的脸已经红透了，在灯光的照射中还透出一点莹莹的粉。
“你就喜欢逗他。”唐昊这时候回过味来，翻了个白眼。
邹远在唐昊简单粗暴的解围下终于逃出害羞的困局，求饶似的朝岑婉努了努嘴，小声说：“咱们吃饭吧，再不吃要冷了……”
岑婉见好就收，重新拿起了搁在旁边的筷子：“来，我再吃点这个菜。”
“我给你盛碗汤。”
“别太多……诶，够了够了。谢谢。”
——————
岑婉躺在宿舍的床上时，回忆起白天这顿温馨的生日小宴，心里仍然有一股暖而柔的细流在静静流淌着，流进她灵魂深处，仿佛填满了那些最深邃的、最孤独的空洞。
少年人的赤诚和真心是无价的珍宝，因为几乎不含任何杂质，所以能绽放出最明亮的光彩，照得心灵千疮百孔的成年人自惭形秽。
她不否认自己对邹远和唐昊的付出，但她永远也不能回到像他们一样单纯的时刻了。
就让我这个虚伪而复杂的成年人陪在你们身边，为你们多保驾护航一段路程吧。岑婉在心里嘲弄着自己，打开了唐昊早上塞给她的生日礼物。
——是一个九成新的、黑色iPod nano 3代播放器，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岑婉把纸条抚平，唐昊凌厉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二手的修复版本。歌我给你下好了，睡觉的时候不要一直戴着耳机。”
岑婉把耳机插上，听着Gregor Samsa的Young And Old从播放器中流出，在她身边编织出银色的、沉浸的氛围。
【回忆闪回】
时间-2020年10月（S6常规赛上半程）
唐昊走进训练室，远远地便瞧见他的座位上趴着一个人，走近一看，发现是岑婉。
她长长的睫毛被滑落的发丝遮得看不分明，耳机只戴了朝外的一侧，另一只耳机和刻痕斑驳的黑色MP3播放器一起，散在旁边的桌上。
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慢慢踱到她身边。
岑婉薄薄的身子伏在桌上，随着呼吸缓慢而均匀地微微起伏着。只是看着她睡着的样子，心好像就会安静下来。
唐昊在旁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无异于窥视，又有些羞恼起来。
自从上次和岑婉闹过矛盾之后，她在他眼里的样子就发生了某种说不清的变化。不管走到哪里，她的存在感好像总比旁人高一分，让唐昊很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