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午堂书房。
冬日间日落太早,才至酉时不久,整个溪午堂便逐渐昏暗起来。
寒风瑟瑟,陆陆续续被点起的烛台散发着的晕黄的光在寒风中跳跃,燃烧的松香随风弥漫带给众人一丝宁静。
甘致熹连官服都没换,便脸色严肃让人把书房的门关上,沉默地坐到上首。
“明哥,今日朝会究竟发生何事?”
徐孟式看着书房里只剩下家中四人,虽然知道甘致熹如今没事安全回来,但还是有些忧虑。
一旁的甘棠和甘鹤找了个近的位置坐下,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望着自己的爹爹甘致熹等待解惑。
纵观爹爹从青州来到邯城任国子盗祭酒的这七年,虽也有晚归的时候,但大多是因为大魏出现天灾人祸官家急召官员入朝。
一般来说,朝会上需要解决的事反倒没有那么严重,就算上次初十朝会上有会试举子大增之事,爹爹依旧如往常参加朝会一样巳时便回来。
看来今日朝会着实不会一般,这甚至让甘棠总感觉前世的一切都逐渐被改变,变得陌生起来。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魏衍,魏衍……
甘致熹长长叹息,绯色官袍在烛光下晦暗不明。
“今日朝会上确实发生两件大事,其中之一便是那世家的王宰执和九殿下竟一起出声,说明年会试举子太多,恐监试、恩科试也无力解决,向官家提议恢复察举制度。”
王宰执便是王宗原,如今大魏的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任太师,王萧陈何四大世家之首王家的家主,在大魏朝里权势滔滔。
既是百官之首,亦是世家代表。
安庆初年时,便是以王家为首的世家曾以燕支南下为由,逼迫大魏放弃科举之制,放弃这个抽世家底薪的谋策,以此让世家能长存下去。
不过却被官家和合政大长公主挫败,大魏反其行之大力推行科举,选拔新派官员,时至今日,科举在大魏已是枝繁叶茂、根深蒂固。
如今再次提之,必定有异。
“爹爹,在女儿看来,这恐怕是不可行的,科举之制如今在大魏已根深蒂固、深入民心,那位恐也无法倒行……”
一旁的甘棠回忆起曾在太清楼看过的自安庆元年的各类修史文记,以及各地邸报,官家在安庆初年进行科举新法,其大势如高山滚石不可阻挡。
时到而今,世家怎可能还要回到察举,这是逆天地之大势。
而且还是魏衍提出,这简直是荒谬,宛如有北地边防六府的大魏人会去赞美曾经在六府肆虐的燕支。
在甘棠看来,当今天下若是有谁最想推翻世家,魏衍绝对占一席,怕此次不是现在给世家故意挖的坑,就是给世家在以后挖了坑。
说不定还是魏衍与上面那位一起想要出手。
另一边甘致熹也继续出声,烛台的烛火越烧越旺。
“此事官家自然不允,由科举选拨上来的百官也不准,在朝廷上争吵不休,连吵两个时辰都没定论,不过任谁都知这不过是开天窗罢了。”
徐孟式突然想起那绿袍官员走前曾言甘致熹曾在朝会上气极几欲吐血,不由得看向甘致熹,担心又诧然地问起。
明哥在朝上从来是明哲保身的态度,少与他人交恶,也少参与到这种权力之争。
“那明哥可也与他人争吵起来。”
一听到这事甘致熹感到多年的涵养都快没了,眸色更冷,手上绯色官袖直直拍在案首,鼻间一哼。
甘致熹案桌上的烛台烛光都猛然一跳。
“我还能不出声?先不提我身后这国子监祭酒的位子,就是中书门下的礼房检正公事王净远特意把我点出来,谁人能不回答,不在这场硝烟中表态。”
“尤其是那一个又一个老狐狸,一口一个往圣先贤,一口一个祖宗之法,让我必须坚决拿出死谏的态度去支持科举,要不是我与示明兄作戏,今日怕真是回不来了。”
甘棠知道爹爹口中的示明兄是太常礼院知院宋宣,宋家三姐妹的爹,爹爹甘致熹的朝中好友。
而爹爹甘致熹作为国子监祭酒,不仅只管着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还要对各府县学、府学负责,而这也是大魏科举的根基。
可以说,爹爹的身后便是天下学子,遇上这种事必定要表态,还是坚决支持科举,但这朝会上的事表面上是科举之争,实际上还是皇室与世家的争斗。
这是硬生生要把人拉下水,拉进朝争的漩涡。
“那爹爹该如何应对?”
甘棠的面上更加忧虑起来,涉及朝争就如伫立悬崖峭壁之上,一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君不见过往多少臣子倒在其中。
“我与示明兄作戏死谏,被官家安排暂于偏殿休息,官家暗下传令让我力争支持科举,但实际上却让我为选试造势,让所察举的人员都需在历经选试后才得任官,又这样争吵了一下午才结束。”
“可惜上面的在暗中挖坑,下面的将计就计,唱得好一出大戏,偏偏把最关键的棋盘放在我这边……”
说着说着甘致熹重重叹了口气,最初他携全家来邯城为的是官府珍藏的古籍,或许还有推行科举推行文道的理想。
可是最后,只得在世家与皇室之争中明哲保身,现在甚至连明哲保身都难做到。
自己一人到是无所谓,可还有孟娘棠儿鹤儿,还有青州甘家一百余人。
“明哥!慎言!”
徐孟式立刻阻止甘致熹继续说下去,虽不太懂朝堂之事,但她也知道甘致熹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接着转身又连忙让甘棠和甘鹤勿透露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