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能够思考的时候,他摒弃了自己那可笑的念头。确实,他看见了。
那个背影,虽然改换了装束,他是绝不会认错的。
一度,张梧亭以为那人死了,偶然半夜从噩梦里醒来,他都在恨自己,兄弟俩最后一次见面,仍旧是恶语相向,为什么就不肯再多留他片刻
这个哥哥,怎么会让自己出什么事情,到什么时候都是机关算尽,玩弄人心,哪里又会真的出什么事情。
张子虔,你骗了所有人。
他苦笑一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从此以后,就当今日从未来过,各自走各自的路,再多提半句,都是万丈深渊。
平安就好。他这样想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拽着疲惫的老马,蹒跚着向远方走去。
也不知怎的,双喜总觉得今日邵恩铭练功的时间分外长些。终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内息缓缓归于丹田,起身端起茶杯来,慢慢地啜着。
“掌门——”双喜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付先生已经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了。”
“他还没走么?爱站着就站着好了。”邵恩铭冷冷地道。“磨墨。”
双喜不敢再说,取了水丞挑帘子出来。
付月明仍旧在廊下直挺挺站着,不言不动,纵横交错的皱纹下看不出悲喜,鬓边白发在冷风中乱舞,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掌门今日不会见你了,这又是何必。”
“真的连见都不肯见么?”
双喜见他说得凄楚,终是不忍,低声道:“先生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何况,这种事情,已经没有挽回余地了。你再这样闹下去,他要怎样想?”
“多谢。”付月明拱手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付先生——或许……”双喜犹豫着道,“或许三公子……”
付月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双喜忽然眼睛一亮:“三公子回来了——”
陆扬大步走来,摆手制止了双喜,道:“我都知道了。付先生,这件事情闹得太大,我只能尽力而为。”
付月明叹了口气,道:“没用的。”
果然,没等陆扬开口,邵恩铭便道:“你如果是为那件事来的,便不必再说了。”
陆扬道:“原本是我误了时机,不关左护法的事。”
邵恩铭勃然大怒:“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明白?他若只是这一桩,你替他揽了,我便假装不知道。这等事情做出来,你还要求情?你也敢求情?”
陆扬默然。
邵恩铭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点着他,道:“我还不曾问,这些天你都做什么去了?好,你做什么我不过问,但是别再做蠢事了行不行?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让我怎么放心把这一摊子交给你?”
“师父,我不是……”
“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问你,都是他张子虔一手安排,你误的甚事?即便失了手不曾救得人,折损几个人手,再大的过错也不过是个临阵失机,可现在呢?我也不问他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只问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错都能抢着认的?这样下去要怎么服众?自己好好想想!出去!”
看着陆扬不多时便一脸狼狈地被撵了出来,付月明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走出了如意山庄。
陆扬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双喜没敢多停留,一早便进去了。院子空荡荡的,一群麻雀聚在墙头,叽叽喳喳地叫,忽地一齐飞去。
双福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低声道:“三哥儿,有人要见你。”
“谁?”
“张梧亭。”
“他?”陆扬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走了回去。
“你不必如此,三哥若能帮,自会尽力去帮的……”沈紫玉解劝着,但是后半句话却没办法说出口——如若连陆扬都无能为力,他再做什么都没有用处。
张梧亭摇头不语,仍旧笔直地跪着。
沈紫玉想再劝,却忽然一阵心酸,竟什么都说不出口——若换了自己,又何尝会放过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不愿等到陆扬回来,匆匆走开。
陆扬进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起来。”陆扬一把拉他起来,自己径自进了屋子。
张梧亭只得跟过去。
陆扬道:“我试过了,不中用的。”
张梧亭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嘶声道:“我知道不该让公子为难,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求公子能够救他一命……”说到这里,张梧亭已然泣不成声。
陆扬俯身看着他:“你既恨他入骨,为何要救他?”
张梧亭哽咽着道:“他是我大哥。”
陆扬叹道:“你以为我不想么?话都没能说出口,便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了出来。师父说出来的话,向来极难更改。他既真动了气,谁劝都是没用的。”
张梧亭重重磕了个头,爬起来转身便走。
“你做什么去?”
张梧亭道:“我去求主公。若真要杀,我替他便是。”
“糊涂!”陆扬哭笑不得,“你以为这样师父就会心软。以死相逼?自己还是戴罪之身,你的性命值些什么?九重天何曾有过替罪的例?到时候你们兄弟两个,我一个都救不得。”
张梧亭凄然道:“我怎能看着他去死。”
陆扬长叹一声:“这事终究怪我。办法总会有的。我试着再劝劝,拖两日,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要怎样,他也不曾想好,大约总是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