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平五年,诸道昌平,然圣上膝下无子寡薄,适值嫔纳,广选秀女,以实六宫,绵延宗庙。
广平宫里新人旧人代谢更迭得快,一轮一轮的美人在这里繁茂、也在这里枯萎。不过宫墙深深,数不尽的珠光荣光夹着些令人心驰神往的话本子为这里添上一抹浓色,禁不住许多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幻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不过这里面明显就不包括现在的姜晚楠——不对,或者说是落珠更为贴切。
少女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身上却被水浸得浑身湿透,甚至隐约能看到她肌肤的轮廓。冷水顺着凌乱的发梢滴落而下,实在狼狈至极,不过美人敛目,瞧不出喜怒,只是跪住一言不发,大有我见犹怜之色。
“所以,我们的落珠姑娘怕是只有贱命一条了。”
站在她面前的嬷嬷拿着一根粗糙的绳索,耀武扬威地来回踱步。而周围和落珠同龄的宫女们隔着几步正在窃窃私语,纷纷议论着当下的窘状。
“落珠姑娘这是怎么又讨陈嬷嬷不开心了?”
另一个宫女努力压了声回道:“好像说是不知怎么手贱了些,仗着自己在薰羽阁里独一份地得李嬷嬷的宠,觊觎上了娘娘那边的东西,不干净,终于被姓陈的抓住了把柄要教训她呢。”
“这是偷了哪家娘娘的东西?竟然没被问罪处死?”
“这我怎么知道,陈嬷嬷赶紧把事情压下来了,薰羽阁的名声不能被她给败坏了。只有我们里头人才能听到这些大概呢。”
而她们口中的李嬷嬷正是陈嬷嬷身侧垂首不敢言语的老妪,官大一级压死人,陈嬷嬷是薰羽阁的总管事,而她只是平日负责各项事物的下属。陈嬷嬷要教训人,她自然是不能吱声的。
就听得又一条鞭声落在少女的身上,清脆而狠戾。阁里头牌的姑娘今日也没人怜香惜玉了,平日里一点皮肉伤都沾不得,一鞭鞭落下恐怕早已皮开肉绽,再没个好肉可见了。
薰羽阁隶属于宫里太乐坊,却是上上任的太后独一个开创出来,挑些女孩自小学些曲艺学些讨巧人的工夫,好为自己打善人际往来,若是能攀上贵子皇孙,那更是多方的好处。
“贤妃娘娘不清楚你是不是脏了手脚,不愿和阁里撕破了脸面。可在我这人这里你的责罚是一点都不能少,到底要给她一个交代。这次到底是不是你?如果你没命捱过这次惩戒,那这就是你的命数了!”
显然就是严刑逼人招供了。
轻飘飘的,人命似乎三言两语就尘埃落定,怎么叫人甘心。
这时有人嘶喊:“嬷嬷,真的不是落珠的过错,那赃物平白无故出现在我们房里,还请您明查!”
原来这是一同跪在落珠身后的暮雨,眼圈早已哭得通红,身体还细微地颤动着。同她一起求情的,自然都是阁里和落珠交好数一数二的姑娘。
个个美人都如同残花败柳,怎么叫人不心生怜惜?可是一旁押着人泼水的太监是一点都没手下留情。
而最为惹眼的姑娘此时终于有了动作,她艰难地低下身子叩首谢罪,明显能听到颤音,却不失坚定:“多谢嬷嬷肯放过奴婢一条小命,奴婢认罪,死不足惜。”
其实事实与否如今已不再重要,只要有人担下名头认了罪便是。薰羽阁姣好的姑娘俯拾即是,少她一条人命其实也无妨,没人会在意区区草芥的死活。
宫廷深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任何人都不会比她更深谙生存的重要性。
……
因为姜晚秋是一个活生生生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因为一朝无辜失足,跌落池塘殒命,享年二十四岁。
现在此地的落珠□□才只有十五岁。名叫姜晚秋的女孩的人生已经结束,唤作落珠的姑娘却还想就此抓住生机。
她应该还有大把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而不是像在史书罅隙的尘埃里裹着马革就断送了性命。
呃,当然,前提是如果她有资格享受马革裹尸的待遇的话,不是随便扔在哪里烂透了的话。
姜晚秋很是痛快地在受了一盆脏水后承认罪行,眼下只希望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姐姐,你分明就没有做过……!”她身后的桃云还在为她鸣不平,紧紧抓住她的衣襟,要讨个公道出来。
后面跪着的女子暮雨也一并求情:“还请您明查!”
“我不为自己开脱,你们也别为我求情。”
十四五岁的少女或许还不会察言观色揣摩透上司的心意,只一味想求个公正,可是姜晚秋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顶什么锅。
*
所以在她终于被哭哭啼啼的桃云上药时,不是先委曲自己,而是哄她欢颜。
“别恼了,我这伤怕是一两天也养不回来,再多用就糟蹋了你的金创药了。”
姜晚秋习惯自己去做那个逞能的人,尤其是对柔肠的女子又多了三分柔情,眼见着小姑娘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落,她的心又软了下来。
扯着早已洗净还在痛的左手去拂掉她滚烫灼人的眼泪。
“明明、明明我们两个都知道那人栽赃予你,为何又不能说了!”
日薄西山,秋日里晚风裹着凉意卷了身,藏在被褥里暖身的姜晚秋顾不上喟叹自己无常的命运,只是轻轻地淳淳善诱:“我们知道,却不能,那日里他进来做了何事,现在是一点都说不出去的。”
薰羽阁的姑娘们每两人分得一间小房,是以自幼相识的落珠和桃云关系最好。而她们说的这件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分明就是他来我们房中,分明还差点因他误了清白!若不是姐姐你睡眠前多警惕,瞅到他在桌前的声动,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