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梅雨季,临安雨丝成了小火慢熬的玫瑰膏子,质地粘稠,在夜空拉扯,缠绵,连佛门圣地,都被泡成了情天孽海。
净慈寺后山,伽蓝居。
紫檀罗榻上,贺兰香柳眉紧蹙,长睫颤动,看得出来,睡的并不安稳。
“晖……”她双唇一翕一合,试图发出声音,眉宇间细汗粼粼,仿佛陷入难捱梦魇之中。
忽然,她的身躯一坠,撕心裂肺地高呼一声:“晖郎!”
婢女细辛被动静所惊,连忙掌灯前来,“怎么了主子,可是被魇着了?”
罗帐两边开,幽袅的烛光浮动,勾勒出抹极为婀娜有致的身姿。
贺兰香身着醒骨薄纱,雪藕般的身躯若隐若现,一头乌发如云铺散,香肩外露,绮罗凌乱,一身香汗淋漓。
她气喘吁吁,起身下榻,鞋来不及穿便往门的方向跑,不管不顾地流着泪道:“晖郎不好了!他要被人打死了!我要去救他!”
细辛先是大惊,之后拦住她,心急如焚道:“主子清醒些,侯爷此时在侯府好好的,怎么便要被人打死了!”
贺兰香缓慢平复下来,胸前拥雪成峰,随喘息一并起伏,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只是做了个梦。
梦中是在侯府祠堂,香烛惨白,火焰似血,丝丝烟气萦绕在祠堂中,漆黑牌位于烟气后若隐若现,一尊挨着一尊,像一具具竖放的棺材,死气沉沉。
“棺材”正对着的门外,有个人躺在血泊中,浑身血肉模糊,一动不动,已经被打没了人形。
在他的身旁,是数根被打断了的刑棍,断面毛刺参差,被血水浸透。
即便看不到那个人的脸,贺兰香也能肯定,他便是自己三年来的枕边人,去年老侯爷去世,刚刚承袭爵位的宣平侯世子,谢晖。
他为什么会被打,是谁打的他?
疑问伴随梦中血腥再被放大,贺兰香喉咙紧涩,连带呼吸也跟着凝滞,扶住细辛,身体发软。
细辛伺候她将软底绣鞋穿好,又将她搀到靠窗贵妃椅坐下,温柔劝她:“主子莫慌,梦都是相反的,侯爷身份尊贵,放眼整个临安南都,谁敢动他一下?就算是蛮子打来了……”
见贺兰香脸又白了下子,细辛忙改口:“奴婢说错话了,蛮子不会打来的,主子莫要听我嚼蛆,侯爷一定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自从草原人接连迁徙中原,北方各大士族带头南渡,多在临安栖居。
临安四季如春,每逢夏季便梅雨连绵,西子湖畔杨柳摇曳,湖中画舫接天连片,烟雨朦胧里,最不缺的便是为佳人一掷千金的王孙公子。
贺兰香,便是那片姹紫嫣红中,最惊艳的一朵。
她自幼长于烟花之地,天生丽质,又得鸨母悉心调-教,尚未及笄便已艳名远扬,姿容冠绝江南,成人之日更是招来无数权贵为之一掷千金,只为博得佳人一笑。
不过她并未因此广结恩客,早在她乘画舫游湖,与当时刚来临安的侯府世子湖心初遇,第二日,她便被以万金高价赎出春风楼,成了侯门宠妾。
贺兰香在温柔乡待习惯了,几乎忘记,此时北方正值动荡。
她以往不知其中厉害,乍一听到细辛的话,立马便与梦中情形联系起来,无端打了个寒颤。
但梦,到底只是个梦。
夜风携雨而来,窗外雨打芭蕉。
贺兰香被风吹醒不少,瞥着窗棂外的浓密雨色,心慢慢定下去,咬字轻软,有些孩子气的愤岔:“都怪这佛寺里的破床,睡着难受死了,想不做噩梦都难。”
这时,她的小腹又在止不住作痛,使得她轻嘶一口凉气,手捂上小腹,面露恼色。
细辛给她斟来盏温热的桂圆玫瑰香茶,有些无奈地说:“早知今日,您又何苦来此走上一遭呢。”
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买通府医,假装有孕,偏偏体质阴寒,每逢月信便疼痛难忍,为防止生出破绽,只能借用为腹中孩儿祈福的名义入寺礼佛,实则避祸。
“我就是不喜欢青鸾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贺兰香呷了口茶,讥讽道,“仗着自己是被郡主塞到晖郎房中的,成日里狗眼看人低,变着法儿的与我不对付,我偏要在她推我之后说自己有孕动了胎气,好让晖郎从此冷落了她,看她还嘚瑟什么。”
细辛叹气,“可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
贺兰香阖眼,“我又没想瞒一世,挨过这个把月,随便跌上一跤,假装小产便是了。”
细辛动作一愣,震惊地看着这被惯到上天的美人儿,欲言又止地说:“那侯爷得该多痛心?主子,奴婢真是越来越看不懂您了。”
方才还因为一场虚无缥缈的梦闹着要回去救侯爷,现在又要刻意伤他,还如此理直气壮。
贺兰香轻轻叹息一声,容颜在茶香氤氲中更显娇润,吐气幽兰道:“细辛,不是你看不懂我,是你看不懂男人。”
“你以为你对男人百依百顺,乖巧懂事,他们便会珍惜你,看重你吗?不会的,那样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早早厌倦你罢了,就得让他们时不时疼一下,痒一下,他们才能放不下你,拿你当回事。否则,今日有个青鸾,明日就能有紫鸾粉鸾,让他过舒服了,他眨眼便将你忘了。”
细辛面露迷茫,并不理解。
贺兰香睁开双目,侧靠在碧玉宝枕上,懒洋洋瞧着她道:“你以后就知道了,男人都是贱骨头,天王老子也不例外。”
细辛想不到以后那么远,只后怕道:“可倘若事情当真败露,侯爷怪罪起您该怎么办?”
贺兰香放下茶盏,活似牡丹压枝般,款款朝细辛倾过脸去,乌发如瀑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