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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未十分明朗,屋里唯一的一扇窗又是朝着北,是以一片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直到谢临渊点了盏煤油灯,谢枝才看清他正珍而重之地打开一个包裹,里面放着一个牌位,一根荆条。
谢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幼年时的记忆像反胃的食物一样几乎要呕吐出来,卡着她的喉咙口叫她说不出一个字。她心里恨不得拔腿就跑,可双腿却如奴隶般顺服地站在原地。
谢临渊将牌位小心地放在桌上,正对着谢枝,冷漠地吐出两个字:“跪下。”
谢枝犹豫了一下,一根荆条便在她边上甩了一记,吓得她膝盖一软便磕在了沁凉沁凉的砖地上。
女儿骨头磕碰的惨烈声响未让谢临渊皱一下眉头。他把荆条换到另一只手上,走到谢枝背后,先是问了句:“你可曾与大公子同房?”
谢枝咬着牙摇了摇头。
谢临渊的神色没有半分浮动,一只手却狠狠地甩了下去,谢枝疼得往前一扑,感到背上浮起了一道火辣辣的伤痕。
自己父亲的声音恍如索命的阎王般可怖:“你是不是离家久了,心思又野了?”
野不野的不知道,但确实是变软了。谢枝自嘲地想着,从前自己可不会掉眼泪,可现在热乎乎的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里淌出来。她把头伏得更低了,小心翼翼地用手背把眼泪都擦干了,像在藏着自己所剩不多的自尊。
“女儿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你在相府摆弄你那点数算的功夫也就罢了,竟还敢传出那等腌臜的流言来,你幼时还只是自命不凡了些,我以为你这几年改了性子,没成想又变成这寡廉鲜耻的模样。祖宗在天有灵,你不觉得羞惭吗?”谢临渊的话冷冰冰的又扎满了刺,像檐下一块块的冰锥。说完了,又是一记荆条狠狠地抽在背上。
是的,祖宗。谢枝的目光跌跌撞撞地落在那个牌位上,上面干干净净,没名没姓,多少年了,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祖宗该是谁。可父亲要敬他,自己也要敬他,他的身子埋进了黄土,可那魂灵还在世上飘,他的双眼阖上了,可其实还是一直在瞧着后辈的人。
见谢枝不说话,谢临渊走到她面前来,用荆条戳着她的脖子,迫使她抬起头来:“你在不孤楼不是很能说吗?怎么到我面前就成哑巴了?”
谢枝喉头滚动了一下,哑着声音说:“父亲教训得是,女儿日后一定谨言慎行。”
谢临渊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嘴上总是答应得痛快,可心里未必真服了气吧?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里是京城,不是你跟着我待过的任何一个乡下地方。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你以为凭你几分小聪明,被人吹捧几句,别人当真就瞧得上你了?”
“别人在你面前恭维你,可背地里没准就是算计着如何置你于死地。你要寻死,本是你的事。可你这辈子没这个福分,谁叫你姓谢,谁叫你生来就背着债,顶着罪?你要死了,还要拖累我们一家人。所以你不能死,你要收心敛性,在这京城里全须全尾地活下去,懂吗?”
谢枝像个抽干了魂灵的木偶似的,任那荆条戳刺着。
她想,多少年了,自己一直就没看懂过父亲。在上级面前奴颜婢膝的父亲,在百姓面前散尽家财施恩的父亲,对妻子儿子和风细雨的父亲,对自己冷若冰霜的父亲,重重叠叠的影像在她眼前纠缠。
她的目光飘忽着,从那无名的牌位落到谢临渊身上,问道:“父亲,你恨我对不对?”
谢临渊脸上的神色空白了一瞬,又听到谢枝问:“因为八年前那件事,你一直记恨着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