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要九月。梁涵即将去北京新生报道,养父母从新西兰回来给他打点行李。宋茵则全身心揉入短片拍摄。汪觉月和秦易文配合之默契叫众人目瞪口呆。宋茵去算命摊子捡封新鲜红纸包五位数现金送给临时助理,感激她聪慧口舌,一下讲中秦易文。
汪家对拍摄出了不少力。汪母生怕女儿累着,保姆车日日接送风雨无阻,宋茵当然也沾到光。家于是只成了睡觉的地方。密码交给楼下独居阿婆,托阿婆定时定点打理那两条小金鱼。
她披星戴月回家,会和金鱼说几句话。
张雪对她现在全然放养,团圆血这一块的合同也是汪家人做主。宋茵和公司的距离愈发生疏,也无从得知周戮岳的信息。尽管号码都存在手机里,但她没有打过一回,也不知对方是否还在北京。
港娱日薄西山。当红的明星们大抵在北京或者上海安有另一个家,两地来回跑。譬如林薇。狗仔都知道她回香港只爱逛几条街,专门在附近守候。这一天是阴后转晴。台风天刚过。举目望去清爽得很。
“喂,不是说林薇要和盛大集团那个小公子来佛百龄这边买包吗?”
“完全没见到人。”
“你们消息来源他妈的有问题啊。”
隐蔽的路边某面包车内,狗仔正打电话狂骂扑街,却突然看见戴无框银架眼镜的中长发女人从车边走过,手里拿着杯冰咖啡和三文治,表情是典型冷淡知识分子模样,快要路过时看了车内一眼。
正打电话的男人被她的眼神盯了个寒噤。“看个屁啊,怪死。”他嘟囔。
佛百龄是近年来港城新开的高级购物商场。几条路之隔即是老旧的临蛟大厦。在临蛟上班的白领之间常有句玩笑话,说打工300年也未必有勇气能进佛百龄刷信用卡——临蛟的门牌号刚好是300。
十五楼。
电梯叮一声,门一开照例是发霉气味和昏暗走廊。戴无框银架眼镜的女人啜了口冰咖啡,将三文治松松垮垮拎在手中。“郑医生。”Miss荣出门倒茶叶,和女人撞了个满怀。郑琴宁微笑着点头,侧身给甜美护士让路。Miss荣抬眼望郑医生干净的鬓角和清秀眼眉,心竟然跳快两下。
如此年轻就来当医生。气质比电视上平头整脸的男明星都飒爽利落。
机构里的小护士们闲聊时偶尔会谈起郑琴宁,都好奇她的私生活。
二十几岁的女孩子,每日只是读文献,给人看病,衬衫黑裤银架眼镜,上班下班。
郑琴宁走进机构大门,现代化冷镀银走廊往里一直走就是她的办公室。自从上回有来访者在办公室里企图用尖锐物事刺伤她后,门的隔音海绵就减薄一层。
如今站在门外可听见里面人的低低絮语。
郑琴宁把脚步放慢,才听见那是一首90s的摇滚。她推开门之前迟疑了一两秒,将三文治被加热过的一角包装纸攥在手中。“买了什么味道?”门开启的那一瞬间屋子里的人问。
“吞拿鱼。”郑琴宁慢慢说。
她觉得行动和思维都开始迟缓。不知为何在面对林薇时永远如此笨拙。
林薇笑嘻嘻走过来,从她手里夺过三明治,三下两下撕开包装纸。长卷发在混乱动作中拂过郑琴宁穿丝绸衬衫的手臂。她感受不到林薇头发的质地,因此觉得可惜。
“狗仔走了,我刚路过他们的车。再过一个小时去佛百龄应该没什么问题。”郑琴宁说。
今早她受到林薇突兀的通知——预约一次临时的心理咨询,咨询完即将去佛百龄购物,请她代为掩护狗仔。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味道。”林薇答非所问。
郑琴宁不置可否,走到窗户前将百叶窗拉了个彻底,屋子里突然由昏暗转为明亮。林薇在阳光普照中露出一张粉黛全施的脸,边吃三文治边对着自己的心理医生眨眼笑得妩媚。
她真的是非常不乖的来访者。郑琴宁花了一段时间才清楚林薇的心理逻辑——典型的双向情感障碍。冷漠似冰热情如火,永远处于两极。习惯于释放魅力,并捕捉他人注目。
她也曾那样诱惑过郑琴宁。独独只有他们二人的办公室里,把手搭在郑医生穿长裤的膝盖骨。飒爽利落的装扮上唯一小巧可盈盈一握的女性部位。
那是只有同性之间能明白的诱惑。
可惜几日之后郑琴宁就在小报上看见对方配富商同游法国游艇热吻的新闻。
“最近睡眠还好吗?”郑琴宁打开来访者记录表,按照工作流程例行询问。
林薇摇头。
“最近有人在我家里借住,每天还得照顾他,”林薇嚼一口吞拿鱼,浅粉红的嘴唇几乎能夺取人的全部注意力,“挺麻烦的。”
郑琴宁面色未改,微微偏头,像寻常心理医生那样对患者的自我描述隔岸观火:“是你的好朋友?”
“嗯。”
“你觉得ta是否扰乱了你的作息?”
心理医生问话常有技巧,会给予来访者一些可供选择的答案而不是请他们泛泛描述自己的感觉,毕竟感觉转瞬即逝。郑琴宁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她的理性气质叫人相信其所提供的选择一定有相当合理之处。
“我不喜欢看到他哭。”
然而林薇的回答总是叫人措手不及。
郑琴宁见过林薇的很多面,刻苦刻薄果敢脆弱。她不敢用更多感情去探究一个陷入情绪病的来访者,因此把几年前绿灯通行中那三四秒钟尘封权当幻梦。此时忽然觉得一种痛楚。细针扎入二尖瓣。转瞬即逝的刺痛。
她对能让林薇上心的人嫉妒到发疯。
但无框银架眼镜背后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