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
段含之瞥了一眼岑青云的脸色,知晓世子这是生气了,便又低下头,噤声若寒蝉,不敢再言语。
崔池道:“段娘子此言,便是尚不知自己有何错处。”
“本君蒙天家恩德,方得此位。纵使段娘子觉得本君德不配位,也断断不该在众人面前下了本君的面子。倘若传扬出去,众人岂不是要道段娘子藐视天威不成?”
“二来,段娘子本是受过罚的人,很该从此守礼本分,以报殿下宽厚之恩。如今段娘子满腔怨怼,更是口出污秽之言,难道是对殿下尚有不忿,故意来寻本君撒气?”
崔池看了一眼岑青云,见她面上并无所动,方才继续道:“如今王府的内院,到底还是本君主事。今日本君看在殿下的份上,尚对段娘子手下留情几分,若是日后段娘子再生事端,你闹一次,本君便罚一次。”
他话音落了许久,段含之都只是跪在地上,并未吭声。
岑青云见含娘许是真的怕了,便差郑行易将她送回湘景阁。临了还不忘敲打了她几句,嘱咐她日后若无要事,便少去崔氏面前走动。
送走含娘后,风林轩终于重又宁静。
岑青云双手负在身后,对着崔池道:“清河君好大的排场,竟连孤也被你唬住了。”
崔池为岑青云宽了官袍,换上常服后,又为她奉上茶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内院事宜,我本该为殿下分忧。”
他恭敬地跪坐在岑青云面前:“经此一遭,想来段娘子心中也有分寸,定不会再惹是生非了。”
岑青云吃了半盏茶,方才道:“孤如今尚有十六卫府的军务要忙,须有些时日不在府中,原是担心着你孤身一人留在府中,会受不少委屈,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崔池问道:“殿下此行须得多久?我去替殿下收整行李罢。”
岑青云道:“短则半月,长不过月余,京郊大营一应物什都全,不必你费心收拾了。孤不在府中,你自己万事留心,有什么事只管遣人报与孤知晓。”
她原也不愿匆匆离府,只是今日早朝,宣宗重又提及复行均田制。
荒帝时期,朝野动荡,战乱频起,百姓流离失所,四海耕地约有大半荒废芜落。如今内外之乱已平,百废待兴,自当复行均田制。
宣宗此举,为使天下耕者尽有其田,本是好意。只是均田制废弃虽易,如今若要重又施行,却是难上加难。
且不提四方异姓王的封地,便是如今各道节度使,也多有屯田自立之心,私吞耕土,更是家常便饭。
因而今日朝堂之上,纷争不断。众位相公大夫争得面红耳赤,无非是在议论,复行均田,该从何处着手,又该令何人督管。
岑青云虽为武将,却因她手中掌着全境数百折冲府的兵权,也免不得被攀扯进来,议论一番。
她为免口舌是非,故而借军务之名,向宣宗告了半月的假,自顾自地钻进京郊大营,任谁来了也不见。
直到时近立秋,她才被宣宗一封圣诏召回内城。
宣宗自上次偶然中毒后,身子便一直不好,他也因此愈发地依赖丹药,不管贵妃如何劝阻,总是不肯听。
岑青云不过月余未进宫,宣宗便已消瘦了一大圈。
今日恰巧秦王成旻也在,二人端坐于紫宸殿内,听得宣宗道:“如今朝中为了均田之事,已吵了许久,也吵不出个名堂来。”
中书裴相公的意思是,均田应先从雒州复起,河南道毗邻京畿,雒州又素来以耕田众多为名。
崔阁老却持异见,雒州因荒帝时贼寇作乱,如今民众之数已不足从前十之一二。就算复行均田,有田却无民来耕,岂不白费哉。
朝中因此分立两派,各持己见,谁也不服谁。
宣宗问起秦王看法,成旻却道:“臣私以为,复行均田,自当以淮、扬二府为先。”
淮南道中的淮州扬州二府,正处运河要道,河湖众多,既有万亩良田,又不缺兴旺人丁。
只是淮扬二府皆临江南道,离越州府的东平王府不过百里,若是大张旗鼓地改革,只怕东平王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如今朝中缺钱缺粮,每年都靠着东平王封地岁供的粮草,才能养活这一大帮子文臣武将。
若是东平王因均田起了反意,倒是更加地不好办了。
成旻却对宣宗道:“陛下,如今臣母族外兄暂领淮南节度使一职,臣愿为陛下先锋,亲自前往淮扬二府,劝说东平王,复行均田。”
岑青云原本坐在一旁,如今听得成旻此言,加之宣宗又向她处投来目光,她片刻便明白了,为何宣宗会今日召她进宫。
昔年东平王与先穆王素有袍泽之情,先穆王因旧伤积重,战死在焉支山时,也唯有东平王亲自率兵奔赴战场,于乱军阵中抢回先穆王尸首。
有岑青云在,东平王虽不见得能百依百顺,但总归不会在明面上多加抗拒。
岑青云再不愿蹚这趟浑水,如今骑虎难下,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臣愿同秦王一同赴淮扬,为陛下复行均田。”
难怪今晨她入宫时,枝头乌鸦狂叫不止,当时她还未觉得晦气,如今想来,竟是应在了此处。
此去淮扬,少则三五月,多则一两年。叫她和成旻这个如毒蝎一般的人相处这些时日,倒还不如一刀了结了她,也算得了个痛快。
与宣宗议事罢,岑青云与成旻被留在紫宸殿偏殿用了顿午膳。
席间她默默无声,成旻有些好奇地道:“明月奴幼时最喜喧闹,怎么如今竟这般沉默?”
她抬起头:“食不言寝不语,孤向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