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说完十来家,各家一聚头,张掌柜在里头卖力起哄,隔日大伙就冒着大雨老太君住的庄子前,就哭就闹就要上吊。没撑伞站在雨中,越说越寸肠百断,还有的今年属实没收进来几笔银钱,直接跪在了地上。
唬得老太君当即乘车回山阳县,要为他们讨公道。
反正最后是钱家当家人一瘸一拐出来,顶着个巴掌印,给了一堆皱巴巴的银票,给完钱当晚就病了。
冒雨去讨账的张掌柜拿回银钱的第二日,也病得起不来床。
林月回不敢安排林瑞去看他,怕把人气出个好歹。让锦瑟提着东西走了一趟,慰问慰问。
她把这个叫做收拢人心。
转头看见堆积在那的账册,她觉得,该病的应该是她。
她每看一本账,就颦眉凝睇。可惜林瑞根本不肯再来这地方,不然她还能刺他几句,缓解自己苦闷的情绪。
这雨下了多久,林月回就审了多久的账,她每一日都会说:“这是人该做的事吗?”
她想去赏冰灯,去庙会,去跑马。就算日日让她待在自己那间铺面里,都比在这看账本强。
等雨停后,张掌柜才来布号,林月回冷眼瞧他,原本白胖的脸,根本一点没瘦。
反观她自己,早起晚眠,体不胜衣。
林月回勉强道:“掌柜这几日养病,我替你看着布号。怕有哪些不对,你得自己多上上心。”
话里意思是别指望她。
“好好好,不过小姐,”张掌柜根本没听出来言外之意,攒眉苦脸地往楼上瞟,低声哑气道:“大掌柜他现下在楼上等您,可能说话不太好听。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刚他去见了一面,就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说林月回要债的手法是雕虫小技。
吓得他大气不敢出,二话不敢说。
“成,我见识见识他说话有多难听,你让大掌柜来书房见我。”
林月回又不是叫人给吓大的。
她翻了几页账本,外头就响起有力的敲门声,请了人进来。来人个高干瘦,肤色古铜,眼睛厉,一撮胡须,面色比外面刮的西北风还要寒。
陈曹见完礼,倏地行峻言厉,“小姐该干女子该做的事,这账本不是小姐能看的。里头诸多弯弯绕绕,小姐未必能看得明白,到时候还平白让布号折损,若是这事闹到外头去,指不得败坏了林家的名声。”
根本不先说什么客套话。
林月回这人要是别人跪在她面前眼泪直淌,她说不定还能心软。可若是瞋目切齿,说的又全然不是她爱听的,那她也没什么好脾性。
她靠在椅背上,神色不显道:“我不能看账?”
“这本来就不合礼数,小姐应该安分守己才是,世间女子以贤良淑德为标杆,小姐自该恪守。”
陈曹照旧冷言冷语。
屋内剑拔弩张,似下一刻两军就要兵戎相见。
扒在门缝边看的张掌柜都抖着腿,在想等会儿要不要冲进去打转圜。
未料林月回没有横眉厉色,只道:“大掌柜这话说的字里行间都透着短见,让人不免疑心这布号是全无可用之材了。
不过谁让我这人生性不爱与人拌嘴,免得平白跌了分。锦瑟,你把账本都抱出去,再把这炭火熄了,屋内收拾下,门锁上。”
而后步履姗姗从门外看戏的张掌柜旁边出去,留下他震惊万分的神态。
张掌柜眼见人下楼,忙跑了几步又停下来,猛跺一脚后小声埋怨,“这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浑然忘记自己之前有多想要把这个主给请走。
“干你的活去。”
陈曹撑眉努眼,转身拂袖而去。实则一头雾水,这跟东家讲得根本不一样。
锦瑟心里担忧林月回,瞪了陈曹的背影一眼,急匆匆收拾东西,忙跑下楼。
结果到了马车上,只见林月回忍笑痕,喜溢眉梢道:“我要去临安府,你回府就收拾几件衣裳。院子里让绫云和浮翠先看着,你和丹绛同我一道去。”
“小姐,那掌柜这般说你,不生气?”
林月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根本不在意,“我气什么,打瞌睡人送了枕头,我谢他还来不及。”
前几日齐韶来信,说临安府有批鱼养得很好,央人留着,给她先挑。她正琢磨着怎么过去看看,没想到有人这么给面子。
说话难听算什么,这些陈词滥调又伤不得她分毫。但总算能从这账册中脱身几日出来,她看陈曹还有几分顺眼。
到府后锦瑟去安排事宜,林月回则去林城平的书房里,不知说了什么,出来后面还跟着四个身高体壮的小厮。
因这次临时的出行,游月楼上下忙成一团。林月回见还没理好,则去了鱼室。
她好养鱼静心,特意在院子里造了一间屋子做鱼室,里头的地用武康石铺成鱼纹样,上面摆了七八个铜绿色鱼台。
林月回养的是朱砂鱼,这种鱼养得很艰难,死得很容易。换水不勤会死,天冷风一吹会死,刚开始养的时候简直是换着花样死,她甚至有个专门的册子记录了这鱼五花八门的死法。
这里的每一条鱼林月回都给取了名字,并安排了专门的鱼缸。
全身纯白的叫寒酥,鱼缸是白釉的,而住在釉里红海水鱼纹鱼缸的,是一条三尾红白边缘的朱砂鱼,叫玉带红。
养得最久的是一条琥珀眼,一条金背,最贵的是全身蓝如海水的。
因为林月回养鱼,林家也没人养猫,林城平还让小厮把檐背上的野猫赶走,说是怕偷吃了鱼,平白惹得姐儿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