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处流放的第二日,方婉柔便被一辆囚车带离了刑部。
对外头的动向。方婉柔一概不知。她也曾奇怪明安的态度为何前后判若两人,但是仔细一想,她如今都已经落难了,明安为了保全自己,肯定不会像从前一样忠心耿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怀疑明安别有用心,只觉得她不够真心。
憎恶归憎恶,却也觉得是意料之外的事儿,陈寅礼甚至还是她丈夫呢,不也一样是两条心的吗?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谁会真心对自己好?
方婉柔这些日子在大牢里头待着,每日见到的人都是刑部的官差,这些人对她虽然未曾用刑,但是态度也不见得好,方婉柔是被他们推搡着出来的。
她从未被人这般对待。
哪怕是从前放假被抄家、在她最落魄的时候,起码也有父兄护着,从来没有承受过别人的恶意,之后回了京城,有陈寅礼跟崔氏庇护,更没怎么受过委屈。
方婉柔看他们冷血一张脸,只觉得后悔。
“也能否先回一趟武信侯府?”
“哪那么多的事儿,上头说了让你今天就走,耽误了时辰你有几个脑袋赔的?”
方婉柔想到自己刚出世的孩子,迟迟不愿意离开,不停地哀求官差,让她们放自己回家一趟。
她还没来得及同孩子告别,且她被抓来的时候两袖空空,身无长物,这般便是顺利抵达西北,她也是活不成的。
“求求几位官爷了,我只看一眼便好。”
“少废话了,赶紧走!”为首的那人直接动了鞭,狠狠甩在地上。
方婉柔瑟缩了一下,没敢追着不放了。
途径京城街道时,方婉柔一路低着头,不敢看两边。他们经过了秦瑶光的商铺,方婉柔余光中似乎看到了秦瑶光,她还跟从前一样光鲜亮丽,似乎也没有因为和离而颓废。眼下她正在招待客人,那人方婉柔认识,是崔氏一直想要结交的丞相夫人。
崔氏心心念念之人,却与秦瑶光交好。
方婉柔暗道一句“造化弄人”。她与秦瑶光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怨,只因为有陈寅礼在,她们俩一妻一妾,天然就是对立面。若是老天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只怕她还是会踩着秦瑶光上位。毕竟,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良善之人,也不会安分守己地过些日子。
她不需要那样的生活。
出了京城不久,囚车忽然停了下来。
方婉柔缓缓抬头,只见前面的官差停了下来。她正疑惑着,人却已经被放了出来,她并不觉得自己得救了,只因她如今手脚还带着镣铐,根本逃脱不得。
没多久,方婉柔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
是陈寅礼。
方婉柔正要转身,又注意到他怀中的孩子,脚步顿时僵在了原地。
她的孩子还这样小,自己又犯了这样大的错,连累了侯府,往后崔氏母子会真心待他吗?
方婉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陈寅礼走近,定定地瞧着她的倦容。
在大牢中待了这么久,两个人都消瘦了不少,只是比起自己,方婉柔显得更憔悴,眼下青黑,整张脸似乎老了五六岁不止。
陈寅礼纵然有再多的怨恨,看到她这境况也都消了大半了。
“你不抱抱孩子?”他问。
方婉柔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镣铐,苦涩一笑:“罢了,我身上脏,别让他也沾上了。”
她知道自己不配说这样的话,但是为了孩子,还是得说:“我从来没想过要连累侯府,只想着暗中接济父兄一二,酿成这样的苦果是我罪有应得。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往后只将气出在我身上就是了,别埋怨孩子。”
陈寅礼气笑了:“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方婉柔沉默不语。
曾经心心相印的两个人,竟然走到了相顾无言的地步,也是可悲。
陈寅礼看她既可怜又可恶,但是又不忍心让她走的不安心。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许诺:“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方婉柔愣怔片刻,随即笑了。
不论陈寅礼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论是他对不起谁,可总归没有对不住她。
“多谢。”方婉柔略带歉意地道。
两边的官差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来赶人。
方婉柔最后看了他们父子二人,带着遗憾上了车。自陈寅礼来后,囚车后面便多了两个眉目恭顺的人,默默护着方婉柔,始终未曾离开。
方婉柔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当日,陈寅礼送完人之后才带着孩子回了府。
侯府已经不在了,正门的牌匾也换了,往日的荣光仿佛从来都没有过一般。陈寅礼敲了敲门,里头的老仆佝偻着身子开了门,又说老夫人头疼病犯了,姑娘虽然请了大夫却仍不见好。
陈寅礼只得又去看望崔氏。
崔氏从前没有这样的毛病,但是自从爵位被收回去之后,便添了这样的病症。大抵是心病,觉得侯府的爵位断送在自己手中,百年之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更无颜面对老侯爷。
崔氏也后悔,她当初若是将方婉柔安置在府外,或者直接与她一刀两断,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秦瑶光是出身卑微,可也闹不出这样大的祸患来。她视若珍宝的方婉柔,却给自家带来这样的灭顶之灾。这天底下的事,谁又能算得准呢?
陈寅礼同陈念知伺候好了崔氏。
崔氏本来已经缓了许多,骤然听闻小孩儿啼哭,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罢了,将她带下去吧,吵得我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