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不见天日的塔岚城一片萧疏,乌盖云雨连连不休,一直下到天穹尽头。
黑鸦泣止,丧犬呜吠,整个城中没有一丝人气。
偶有鼠虫逃出皇宫,皆在踏出法阵那瞬,灰飞烟灭。
巨大的禁束阵青光薄辉,笼罩在宫殿上方,自打国师进去,便未曾松动半分。
带着浓重血腥味的风轻轻穿过城中,越过整座宫殿,撩摆起血色纱帘,拉着金色帘坠晃啊晃……
宫墙院角,横飞的血污早已变色,如同陈年壁画,斑驳陆离。
胡乱堆在那儿的尸首血肉狼藉,恶臭不堪。
偌大一座鸣成殿,清冷如同墓穴……
大殿王座之上,褚云舜单手撑着额头半靠着,眉眼低垂似是静坐养神。
这是国师反了第七日。
本就大命将泛的西羽国如同添了把炽烈焰火,一夕之间消失!
出逃的将军兵卒,守在城外荒原坡,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他就这般坐了许久。
直到风撩过耳际,扰人清静,他终于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睛灿若星辰,加之一张冠玉之姿的脸,无论如何无法与杀人如麻的狂戾之徒联系到一起。
可就是那样一张脸,淡然瞥向君主时,连万乘之尊都忍不住心中虚沉。
他为国师多年,素来不是急躁之人,即便是那日反了帝王,也未曾气势凶猛咄咄逼人。
一身银襟衣袍,长身玉立,走向鸣成殿的每一步皆矩步方行,断然没有轰动皇城兵卒的架势。神清骨秀之姿,举手投足间都显出几分弱不禁风。
他问帝王:“这城中唯有您可启天梯,今日要劳烦您走一趟,可否?”
这语调一如往日朝堂之上,他告诉帝王国运皆顺百姓安乐那般淡然,那般理所应当。
要不是笼罩在整个宫殿之上的禁束阵,帝王兴许不会想到,国师要造反!
在帝王眼中,区区国师,弱不禁风!怎能对抗他的铁骑悍将?
帝王召令唤护卫兵卒时,一位随从告诉他,士卒全死了。
他轻然勾唇,走了几步偏头回来问帝王:“可否?”
比起喊打喊杀,比起咄咄逼人,或许这温柔又不可置否的一问,最当致命!
西羽国帝王以神尊后裔自居,号令诸侯,统管四方。
唯一的秘密,便是通天仙梯。
传言这通天仙梯可窥天机,可掌国运,可坐化成仙……
却无人得见!
仅是秘密般存在……
而已。
帝王从未如此胆怯地走向禁殿,甚至忍不住试探他:“寻天梯作何?”
问出去的话半晌没有回应。
以为他不答,却又听见他低着头,轻勾唇道:“有些事情忘记了,去找。”
禁殿的门被帝王亲管的钥匙打开。
偌大一间恢弘殿阁,中央金色祭台上,空空如也!
落满尘垢!
周边杂乱、脏污,许久未曾清扫打理!
这般模样!!!如同乞丐之宿处,怎会是那般神迹所在!
“怪不得!”他兀自喃喃而语:“怪不得卜天梯之卦,皆是无妄之卦……”
国师自小在宫中长大,官爵祖代相传,帝王看着他长大,可只有这一刻,方才见识他那般阴鸷的眼神!
如尖刃般寒冷,锐利!
甚至帝王之尊也忍不住双腿发软,□□维持着残喘的尊严。
“这天梯在降世第三年便消失。”
帝王不甘的慌张解释:“是你出生那年!此乃是天意!为稳住民心,我便将此事隐瞒下来。”
甚至慌乱中,帝王之尊来拉他的臂弯:“国师!国师,你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我,我给你更大的嘉奖……”
嘉奖!?
他冷哼。
抬手挣脱帝王的拉扯,他恢复一贯清冷模样,再开口,言语之词冷漠至极。
“你以为我这般,只是想要你的嘉奖?!”
自古以来,无非就为了权势,财宝。
既然不是财宝,那……
帝王年纪大了,终日沉迷酒色,却半点没耽误他取下自己旒冕,双手奉上。
“云舜,看我一生为君主,未曾祸国殃民,留我一命罢!”
他轻抬眼看来。
冷风飒飒于二人衣袍间穿过,如同栖遑的巨大幕布,隔开二人过往。
帝王甚至没看清,他是否抬过手!
只在断气前听见他娓娓道:“七日后,越时将军于朝堂之上叛变,率大军攻破塔岚城。帝王眷属,皆死于刀下。”
他顿了顿:“这是我最后一次为您占卜国运,君上。”
帝王终于阖上眼睛。
他伸手拨弄着银色挽袖,神情懒散:“那我反不反,又有何区别呢?”
整个鸣成殿,整个塔岚城,皆知国师为天梯,反了!
仓皇离去之人恐有追兵,望风而遁,东逃西窜。
宫中无一人生还。
城中不少势力趁机抢掠烧杀,死伤无数。
满城一片狼藉!
这七日,塔岚城便是地狱!
此时眼前星辰变幻,雨降暮迟,滚滚天云,奔来眼下。
终于,他起身,绕开随意丢在王座旁的旒冕,来到殿外。
云际变幻,以为会有何显化,他满目希翼等了半晌。
一切又化作风云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