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黄沙,万里无云。
烈日烧尽了天穹的颜色,极目所至,整座天幕苍白近乎残酷。
急速上升的气温扭曲着天地尽头的地平线,蒸腾的热气袅袅升起在广阔无边的沙漠上,模糊了上方的一轮圆日。
一阵长风绞纱,卷舞直上。
风沙里,宣功权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一看到黎雨洲,宣功权抖了抖衣袖,高声道:“昨日为了救陌生人,耽误了储水。今日没了水源,殿下该当如何?”
此话一出,围拢的人群里有不少人的脸色一齐变了,低低的议论声里,有人跟着宣功权一起指责黎雨洲昨日为了救陌生人而忽略了储水一事。
一旁的锦嬷嬷怒道:“宣丞相!你此刻出言指责,有何居心?昨日怎么不见你未雨绸缪,提前储水?”
宣功权冷冷回答:“我此刻过来,是有一条救急之策呈上。”
他缓缓拍了拍袍角,领着身后的一群人上前一步,道:“我提议,派出年少力壮者离开此地,出去寻找新的水源地。”
他身后的人一起附和:“妇孺儿童行走太慢,年少力壮者脚程快。我们牵了骆驼,分散出去找水,三日之内,必能回来。”
“回来?”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忽然小声插嘴,“你们带走了骆驼,若是找到了水,还会回来么?”
“血口喷人!”有人跳出来骂道。
风掀起满地黄沙,吹得所有人心头躁动。支持年少力壮者出去找水的分为一派,反对的则分为另一派,两派人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黎雨洲坐在一边,摁着额角,阵阵风沙刮过面颊,刺得皮肤火辣疼痛。她暗自责怪自己粗心大意。她本应该未雨绸缪,储备更多的水源,本应该保持警惕,意识到水源很可能一夜消失,本应该……
摁得生疼的额角一跳,一个机械音在脑海里悄然响起:
[叮!欢迎宿主绑定灌溉系统。]
她一怔,还未来得及一探究竟,迎面匆匆走来一位白须老者,打断了她的思路。
来人名为晏川,本是宫廷御医,通岐黄之术。他对黎雨洲附耳道:“殿下,流沙里救出那人,身上似乎携带疫病。”
他刻意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黎雨洲一人能听清。为避免引发新的骚乱,黎雨洲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略略颔首,让晏洲先回营地救治病人。
随后,她转身,面对争执不断的人群,道:“我赞成宣丞相的提议。”
公主发话,人群立时静了。
白棠犹豫片刻,悄悄凑过来,小声对她道:“殿下,这会儿分出一拨人去寻找水源,只怕会散了人心呐。”
黎雨洲心里明白。但是,此刻寻找水源才是重中之重,她必须有所行动。确如宣功权一众所言,体弱者行动太慢,恐怕还未找到水源,便已在大漠里旱死。而留在营地不动,若天不降水,结局仍是干渴而死。因此,必须派人出发寻水。
只不过,若派出去的人真能找到水源,便皆大欢喜;若不能,只怕营地将生哗变。
她唯有,赌上一把。
于是她踏出一步,弯身行礼:“若诸位信我,出去找水的人选,请让我来定。”
烈烈日光里,少女的那一拜有如白荷出水,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人们惊讶于一向矜傲的公主殿下竟会如此谦逊,亦折服于她这种谦逊背后的自信。一时间无人反对,静静地任她从中择选找水之人。
然而,她这一举动对不服者而言,却是一种妥协的表现。
人群里,宣功权再次与另外几人暗暗交换了眼神,而后垂下眼睑,藏住瞳底一缕难辨的阴鹜与诡秘。
黎雨洲很快点了三位少年人出发找水,其中包括她最信任的卫子钧。低沉的驼铃声里,三匹骆驼整装待发,驼峰间坐着的三人皆以手握拳,放于胸口,郑重发下三日必归的誓言。
找水一事交代完毕,她吩咐白棠:“白棠,你带几个人去营地周围,采一些杂草和树叶,然后从昨夜用于取暖的石头里挑一些干净的。”
说完,她又指了另外几个人,走到一棵矮树下,吩咐他们在沙地里挖坑。
等杂草、树叶和石头都到了,黎雨洲把一块块石头平整地放入挖好的一个个浅坑,而后把大片的杂草和树叶铺在浅坑上方。白棠蹲下来,疑惑地看着她的行动。几个孩子也靠近了,围着她坑坐了一圈,露出一张张好奇的脸。
挖坑埋石,再覆以草叶,是为了获得露水。沙漠昼夜温差极大,夜里气温骤降后,次日太阳升起,便会在这些埋在浅坑里的石头上凝结露水。尽管只能结出很少的一片白露,却足以支撑他们这群人再度过一段时日。
不过这清晨凝练的法子涉及到的道理,一时之间难以解释清楚。
于是她只好回答:“明天,这里会有水的。”
她仰起头,稀疏的细叶滤过滚烫的阳光,把斑驳摇曳的光影泼洒在她的脸上。在树下安静思索的侧影,纤长而清丽。在她的身边,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慢了。
处理完一应事务,她终于缓缓走向了营地内,那个昏睡不醒的青年。
炽烈的光线里,他仍如昨日那般静躺着,头歪过一边,压住下方凌乱的发丝,侧颜在阳光里显得干净挺拔。他的呼吸沉重,流畅的眉骨上,浓烈的眉头拧成一团,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那张苍白的脸上,两腮泛着反常的微红。
晏川侍立在一侧,见她要俯身查看,急忙伸手拦住:“殿下,不可靠近。”
“晏老先生,”黎雨洲离那人远了一步,低声询问,“他这并不是寻常的发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