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侯韩信,梁侯彭越,以及臣,我们都活不了。” “可是跟您打吧,又打不过,不打吧,又不甘心。” “两种选择皆是死,阿玉便劝我,不如交出兵权,放弃封地,立她为继承人,一来麻痹您与皇后娘娘,得一个满门能活的恩典。” 想起那日英玉劝自己的说辞,英布一脸骄傲。 ——到底是她女儿,有远见,有谋略,比儿子什么的强百倍! “二么,她年龄虽小,可见识与谋略皆在我之上,若能效力储君门下,日后必前途不可限量,恢复满门荣耀指日可待。” 英布看了一眼刘邦,继续道,“后面的事情,您便都知道了。” “小小女郎,竟有这般见识。” 刘邦闭了闭眼,“所谓男女之别,不过是男人不想让女人来与自己争夺东西罢了。” 英布十分赞同,“对,陛下说得对。” “臣的女儿可比男人强多了,臣百年以后,臣的子孙后世便全指望她了。” “难得你如此豁达。” 刘邦眼皮微抬。 英布哈哈一笑,“什么豁达不豁达?臣乃当世虎将,唯有这样的女儿,才配喊臣一声阿父。” “至于那等庸碌无能之徒,纵然是儿子,纵然是男人,臣也不会多瞧他们一眼。” “而今新政已定,能传递香火的又不止儿子。” “既然如此,臣又何必拘于男女?” 当初是逼不得已,但现在,英布却觉得自己的决策非常明智—— 若是皇太女能成功继位,阿玉必能封侯拜相。 阿玉又比皇太女小许多,假以时日皇太女百年,她必是托孤重臣,大权独揽。 这样一个万世流芳的女儿,可不比那些有辱门风的儿子好太多了么? 英布十分看得开,甚至还想与同样立了女人为继承人的刘邦一同交流一下意见。 但此时胡床上的刘邦,似乎已不想再与他交流这种经验,病得奄奄一息的男人艰难搬开自己身后的引枕,从引枕下取出一道诏令,那道诏令似乎已经写了很久,上面的印封已不再鲜红,只剩被西域经年不断的风侵蚀得只剩一圈浅浅的红。 英布目光微微一滞,面上的引以为傲一点一点消散。 “黥布,你过来。” 刘邦冲他招手,精神似乎比刚才好很多。 英布再怎么迟钝,可毕竟见过太多的死人,瞬间便知晓刘邦这是回光返照。 ——大汉王朝的天子,已经回不到他的长安。 英布心口一酸,撩起衣袍跪着向前,“陛下,臣在。” “你还是这般不谨慎。” 刘邦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个样子,朕如何向你托付后事?” 他抬手拍了拍英布肩膀,难得耐着性子说话,“此时当召史官,召集所有随行官员。” “......喏。” 英布沉声应喏。 史官与随行官员全部被召来,刘邦歪在引枕上,声音一下比一下轻,“皇后乃朕发妻,佐朕平定天下,这大汉江山,本该是她与朕共坐。朕百年之后,她若行称帝之举,群臣不可有异议。” 英布眼皮微抬。 群臣微微一惊。 但让他们更为震惊的在后面—— “废太子盈,昏聩无能,辜负朕心,不堪为朕之子,命绛侯周勃以杀之,以泄朕愤。” “赵王如意,轻挑无威仪,废为庶人,不入宗庙。” “齐王肥,贪吃无功,其齐国之封土,当分之以封众公主。” “至于如何划分,可尊皇后之命。” “朕虽为天子,享天下供养,但九州初平,黔首贫苦,不可因朕崩而加税黔首。” “朕崩以后,以瓦器陪之,不可以金银厚葬。” 刘邦声音越来越轻。 他听到外面风声肆虐,恍惚间,他又回到曾经的游侠岁月。 那年苛政猛于虎,他振臂一呼,揭竿而起,成为无数起义军的一员。 可秦有章邯,哪怕用徒刑也将起义军打得落花流水。 所有人都败了,败得一败涂地,不成气候,只剩他与项羽仍在坚持。 后来项羽破釜沉舟,后来章邯投降,后来他胜了章邯,后来他逼项羽乌江自刎,后来他坐拥天下,欲行兔死狗烹。 再后来,是天幕预警,他的皇后利剑出鞘。 ——出新政,保功臣,平南越,灭匈奴,立旷世未有之功。 “大风起兮云飞扬。” 刘邦慢慢合上眼,手一点一点从胡床上滑下来,“威加四海兮归故乡。” ——他的猛士,至今仍在为他镇守四方。 真好。 “陛下——崩了!” 老黄门声音凄凄又尖细。 天子崩逝,送葬归长安。 天地同悲,世间只剩黑白二色。 吕雉轻抚万里而归的刘邦棺木,用只有她自己的声音轻轻一叹,“刘季啊刘季,你一生负我良多,临到死了,才想起回护于我。” “只可惜,我不需要你的庇护。” “你诏令所写的那些人,已经全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