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一家人窝在客厅又闲聊了许久,许稚和许悦姐妹两个被赶去洗漱睡觉。
许树民和吴喜梅还坐在桌前。
小小的房子里自然是没有专门的餐厅的,连“客厅”在这会儿都还是一个单独的房间。
所谓的饭桌,就是在沙发背后,靠墙放的一张木桌子而已。
吃饭的时候是饭桌,做作业的时候就是书桌。
这会儿,就成了夫妻对账的工作桌。
吴喜梅算完最后一笔,把圆珠笔放在桌上,揉了揉眉心。
赚得比想象中更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年夏天特别热,晚上出来喝夜啤酒的人也多了,卤菜下酒是这边的习惯,每天都卖得特别快。
但是,流动摊子始终让人心里不安定,两口子一直鼓着劲儿,想盘个门面。
1999年的临县,小区房屈指可数,大部分人都还住在筒子楼或是二三层的小楼里。
小楼的一楼,往往都是作为商铺做生意用,因为紧挨着街道,所以叫做“门面”。
许家夫妻俩看了好几个门面了,也有了中意的,就在许稚和许悦的学校旁边。
地段好,门面也宽敞,就是一个字——贵!
盘门面要钱,要赚钱就得再多卖点,要多卖点,每天就得多准备些材料。
材料多了,现在这个老冰箱扛不住,夏天特别容易坏。
说来说去,还是得买个冰柜。
“小禾那边咋样了?”许树民声音很低。
这些东西吴喜梅不用费劲都能回忆起来,她声音也低了下去:“她爸妈的医药费,六月还完了。”
许稚父母当年遇到那场车祸,极其惨重。
夫妻俩没有当场死亡,而是受了很重的伤,又是抢救又是ICU。
所有亲戚都说已经没可能了,继续下去也是白白浪费钱。
许树民和吴喜梅却顶住了压力,许稚爸妈留下的不够,他们又把自己的积蓄也砸进了医院。
只是,夫妻俩的诚心,并没有感动老天爷。
最终许稚的父母也没能救回来。
那些早就叫着“拔管”的亲戚,个个都笑他们太愚蠢,这下好了,人也没救回来,钱也没了。
都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
偏偏就是那时候,两口子遇上了九十年代的下岗潮,饭碗也丢了。
那是一家人最难捱的日子。
两个姑娘要上学,人要吃喝,哪儿哪儿都要钱。
许树民天天腿都跑断了,到处去问下岗员工怎么安置,还有没有机会通过以前厂里认识的老领导转去其他单位。
眼见着希望越来越渺茫,绝望之中,吴喜梅想起了丈夫还有一手好厨艺,平时做个什么吃的特别受欢迎,于是一拍板,夫妻俩做起了卤菜的生意。
当初只是绝境之中赌一把,没想到真的柳暗花明。
厚厚的债务本,还一家,撕一页,它越来越薄,开卤菜摊的账本却越来越厚。
“好。”许树民摸了摸口袋,里面还剩半根之前没抽完的五牛香烟,他看着和自己一样疲惫的老婆,又把手缩了回去,“还完就好,喜梅……辛苦你了。”
吴喜梅也累得不行,摊子上忙碌了一天,回来还要算账,这会儿可以说是头晕脑胀。
但听着丈夫这句话,她还是不高兴地瞪了对方一眼:“说什么呢,小禾她爸妈还在的时候,对咱们什么样你不知道?我可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许树民口才不好,一被老婆抢白,就更是说不出什么好听话。
吴喜梅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许树民同志,你可别破坏家庭关系。”
“嗯、嗯,看我这嘴巴,不会说话。”许树民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都随着他的笑容动了动。
“小禾马上就高考了,这才是最重要的,钱不能随便动。”吴喜梅念叨,“我每次去,她学校老师都说这孩子能上九八五,什么九不九的,我不想给那么多压力。”
许树民沉默了一下:“要不,冰柜还是买。”
他看着老婆要反驳,难得抢话道:“你听我说、听我说——我们去转转,肯定有卖二手的,能凑合用就行,最近晚上人那么多,我琢磨着,大不了我就每天少睡两个小时,钱很快就能挣回来。”
许树民当惯了闷葫芦,很少像这样长篇大论地说话,说完自己都觉得脸上有点发红——这是有点缺氧了。
他的想法很朴实,姑娘的事儿是不能耽搁的,钱要多多地存才能安心。
花了钱没关系,趁着他现在还能挣,少睡会也没什么,反正年纪大了,本来也没什么觉可睡。
“……行。”吴喜梅琢磨了一会,“你别给俩姑娘说,等会她们俩又瞎操心。”
丈夫提出的计划完全是可行的,一台二手冰柜,要是运气好,几百块就能买到,他们夫妻俩起早贪黑多干几天,钱就有了。
“我也去打听打听,我听说他们现在搞炸串也特别挣钱,什么牙签肉、烤肠这些,学生也爱吃。”吴喜梅说道,“买了冰柜的话,咱们看看能不能两头都做。”
要是顺利的话,也许两个孩子的学费就不用发愁了。
说不定……说不定真的能盘个自己的门面。
昏暗的灯光摇曳着,夫妻俩又靠在了一起,开始畅想起小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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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卧室中。
老式摇头扇还没休息几个小时,又被姐妹俩从休眠中拽了出来,躲在角落里,吱嘎吱嘎艰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