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一时招惹的艳羡很快散去,村民对他家最近的争吵议论沸然。
阮氏颇为感慨:“早前她家嫌弃丰收吵嚷,现如今倒是调转个头尾,轮到咱们看他家笑话了。”
隔墙又一次听到蒙六娘子阴阳怪气说林家院子烟气呛得人头疼,秦巧叹口气:“林婶子怪不容易的。”
新儿媳妇刚进家门,多少会装得乖巧。
唯蒙六娘子厉害,新婚第二天起就和林婶子针尖对上了麦芒。
林婶子性子不让人,奈何林二全与她不是一条心,林家大叔一个男人家,不好破上脸面与儿媳妇吵闹,如此半月都不到,秦巧看林婶子神色憔悴,脸颊都瘦削几分。
阮氏正要说些什么,恰外头响起一阵叩门声,于是探手按下梭子,起身去外头迎门。
听着外头客气应声,秦巧叮嘱第二批收的三个织娘自行琢磨,出门去看。
来的人圆脸蛋大眼睛,扎寻常妇人尾髻,髻上左右对束象牙白的插梳,着桃粉色襦衣露一抹绿色绢抹胸,天渐热,贴合灰褐色的褙子束起攀膊。下裙也很好看,合欢花纹样的掩裙随她走动曳撒得灵动美好。
是熟悉的面孔呢。
秦巧下阶,对方扭脸冲向自己,嘴角荡起弯弯的弧度,又看清她面颊上浅浅的梨涡眼。
真是个招人喜欢的甜妹妹。
秦巧心想:怪不得林二全上心。
蒙六娘灿然道:“早听我婆母说秦家二娘是个利索人,心里神往,却被家里牵绊住,少不得见,很是遗憾呢。”
她作势上下看几眼,又抿抿嘴:“我家二全眼光可真好,莫说是他,便是我一个女人家头一眼看你也很喜欢。”
原是这几天在林家院子不得劲,林婶子索性用秦巧做筏子,专刺蒙六娘的喜笑颜开。
蒙六娘暗记在心上,只等今日林二全一出门,替换了鲜艳的衣裳,这便踱到秦巧跟前,想看看丈夫没成婚前的心上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秦巧心里顿了下,面上浅浅应和:“是有什么事儿吗?”
她若是真与林二全有过往事,来往言语交锋也有意思。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女人飞醋不必搭理。
蒙六娘的笑容一窒,眼底飞速翻涌起湿意,哽咽道:“二娘子是不欢迎我吗?”
不及阮氏和秦巧反应过,她倒是捂着鼻子低声啜泣:“定是这几日我不懂事,耍小孩子脾气叫你们看笑话了。”
呜呜几下,眼睫上泛着泪珠,楚楚可怜起来:“我这就给两位赔个不是!”
秦巧头疼,这种上眼药水的手段以前也不是没见过。
从前都是当主子的为了套恩宠,她一个伺候的奴婢不作声。眼下舞到自己跟前,顿时觉得怪棘手。
左右无法,与阮氏对看一眼,只好沉默看她演。
做戏的在台上,台下的看客无动于衷,演起来索然无味。
蒙六娘哼唧片刻,反倒叫人家瞧得脸皮红,渐渐安静:“可否给我些茶水喝喝?”
秦巧一口就要回绝,却没阮氏松口快,托词有事,进了东屋。
阮氏便安顿蒙六娘子到北屋。
闲言几句,蒙六娘懒得再装,一改院子里的柔弱气,很是气壮地开始埋怨起了自己婆母。
阮氏听得头皮发麻,应也不是,劝这个也不对,只好假笑陪坐,盼着蒙六娘自己识趣,快快离开。
蒙六娘且自己说完舒畅,哪里管旁人情愿。
她舒口气,不屑地撇撇嘴:“我家安顿大院子宽床板,院里外头四五个伺候的,还用得着她自己窝在小黑灶生活呕饭?阮嫂子你说说,这不是天生的穷命是什么?”
阮氏:“.......”
你是真半分体谅你婆母都不愿意呐!好好的儿郎养到大,扭脸就成了别家上门郎婿,当爹娘的真住进亲家院里,大半辈子的直杆腰板得碎成渣滓!
说起这个,又觉得委屈。
“你瞧瞧我这双手!”她呜咽着说:“在家时,我阿爹连果子盘都舍不得让我抱,如今成亲寻个男人,还得倒贴做劈柴的活!”
阮氏就去看。
桌上摊开的白皙手,真真是保养得好。细皮嫩肉,指尖比葱根,修剪得整齐发光的指甲面上染着凤仙花红,打眼瞧,连点瑕疵都看不见。
她都不好意思露出自己晒得黑黢黢的手,于是瞧稀罕似的,死盯着。
蒙六娘哼哼道,骈指挤出一点红,“这儿...看见了吧?这么大的刺眼,险些疼死我呢。”
阮氏:“......”
怪她眼拙,寻不见那刺眼。
对方一脸愁云,阮氏心里也很发愁。
怎么办?跟人家比,自己活得太不像个女人了。
两相送别,倒是给她发苦。
回头撞上秦巧,学着蒙六娘软乎乎的细嗓子:“二娘,咱们不然也买些玉容膏抹抹?”还掐个翘指头。
秦巧忌惮地看她几眼:“...抹了玉容膏,还怎么织布?”
“那算了吧”
阮氏放软语气,一扭脸正面撞上灶屋门口的崔三,整个人僵住。
“.....啊!丢死人了!”
她嘀咕一句,逃也似的窜回北屋。
秦巧痴痴笑,见崔三懵然,也不解释。
想起隔壁的巧心眼,失笑片刻。
林婶子的炮仗性子遇上蒙六娘的心眼子,全是输面。
所以成亲不光是两人的事情,更是两家门户的成全。
于是又问:“牛郎君还在坊里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