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敖寸心归来,院中的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原样,只有平日里昂首挺胸巡视领地的鸡群还躲在鸡笼中瑟瑟发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听安靠坐在屋檐下,仰着头双眼放空,眼角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留下了一道几乎斜飞入鬓的红痕。
“你在想什么?”
敖寸心敛了敛裙摆,坐在听安身旁。
“你有爱的人吗?”
敖寸心沉默了,她爱过人,爱得惨烈,遍体鳞伤,伤人伤己。
敖寸心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不想今日短短的一句问话,却又让结疤的伤口再度撕裂。
“我曾爱过一个人,一个英雄,不属于我的英雄。”
敖寸心笑着,语气随意轻松,但泛红的眼眶却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
她爱过一个人,付出了所有,期望成为他的唯一,直到蹉跎千年,她才明白,从开始到结束,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心中的唯一。
“如今呢?还爱吗?”
敖寸心笑起来,眼尾拖着艳色,注视着天际的飞鸟:“他是天际雄鹰,而我不过是海里的小小游鱼,他永远不会属于我。”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得学会放手,毕竟人总该学会长大,不是吗?”
“原来就连你也是如此。”听安低低说道,神色空茫又认真。
什么叫就连我也是如此?敖寸心心中疑惑,但见听安情绪低落,她也不知是否应该追问,敖寸心顿了顿,斟酌着说道:“你可是有了心上人,忧虑所爱非良人?”
“不,我只是觉得这世间的情爱就像山野里的花,一旦花期逝去,花也就开败了。”
她曾亲眼见证过一段感情从炙热到淡漠,爱时,情深似海,不爱时,又能弃之如敝履,明明都是同一个,爱与不爱却是判若两人。
兴城城南有处乱葬岗,城内传言乱葬岗内鬼魅横行,凶厉异常,凡靠近者,皆会死于非命,祸及亲友。久而久之,这城南的乱葬岗就没人敢来了。
偏生不巧,今日这乱葬岗倒是迎来了新客,一伙匪盗将掳来的平民敲骨食髓后,砍下头颅随意扔在了这城南的乱葬岗里。
自从唐亡后,大小国家林立,匪盗横行,百姓苦不堪言,今日这群强盗便是屠了一个村庄,又在撤离的路上将他们掳来的人肆意□□,然后弃于乱葬岗,连全尸都不曾施舍一个。
等强盗大笑着走后,那层层叠叠的无头尸身下方才伸出了一条细瘦的手臂,五指深深的插入地里,犁起腐烂的泥土,手臂的主人就这样挣扎着从底下爬出来。
良久,十指都连同手肘都磨烂了,下面的人才爬出来,是个小女孩,发髻早已散乱,胡乱的搭在脸上,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如同雨后晴空,年约五六岁,但可能年纪更大点,因为她看起来委实是有些瘦弱。
刚爬出来的她还不曾歇口气,就开始翻看那些散落的头颅,她很害怕,手抖得厉害,偏生脸上不显分毫。
她一个一个看过去,每一张脸都是那么熟悉,带她骑大马的大伯,给她糖吃的四婶,爱抓她发髻的壮壮,送过她头花的陈家大嫂,爱和她拌嘴的丫丫……直到最后,她看到了父亲的头颅,他睁着眼,死死的看着兴城,一双眼睛睁得好大好大,眼球凸起,似要滚落出来。
她终于哭了起来,呜咽着,然后嚎啕大哭,抱着父亲的头颅,贴着他冰冷的脸颊,泪如泉涌,一张混着血与泥灰的脸在泪水的冲刷下,越发显得丑陋不堪。
强盗进村的时候正是深夜,他们村庄紧靠着兴城,很是富庶,但直到强盗将村庄洗劫一空,都迟迟没能等到兴城的救援,她的母亲不愿受人侮辱,投了井,她被吓得惊厥,父亲一路抱着她不撒手,本就体弱的她在半路气息全无,父亲也是死死抱着她不愿放开,没成想,她竟幸运的在这乱葬岗里活了过来。
这乱葬岗里怨气深重,今日又沾了不少枉死之人的血,她能清楚的看到,乱葬岗每一寸土地都飘散着怨气,它们在空气中纠缠,形成可怖的鬼面,尖啸着发泄怨恨。
好冷啊。她麻木的哭泣着,温热的身体在怨气的浸润下渐渐化作冰凉。
自此之后,不过半年,兴城死了不少人,都是些官老爷和城中富户,搞得城中人心惶惶。
最后,还是新上任的知府老爷串联起城中富户,请了一对在民间极有声望的修士,前来解决此事。
修士驱散了村庄的怨气,又一路来到了城南。
城南乱葬岗旁的空地上伫立着一个大大的坟包,坟包上围了一圈野花,坟前摆放着一些野果和新鲜看不出是哪种野兽的肉。
“清言,这里的怨气清除了,事情就算了解了,城中的百姓也能安心过日子了。”
来人是一对年轻男女,举止亲呢,似是夫妻,说话的是女子,长相清丽,五官圆润,是极为讨人喜欢的相貌。
“束玉,最后关头越发不可掉以轻心。”
男子高大的身体将女子牢牢掩在身后,双目凌厉的扫过四周,斯文清秀的面容也在双眼的映衬下添了几分锋芒。
就在两人靠近坟包时,一道黑影从树林里激射而出。
四肢着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勉强还能认出是个小孩。
此时的小女孩在怨气的侵蚀下已经很难看出人样了,身材干瘦如枯骨,双目漆黑不见眼白,牙齿尖利。
两人一眼就看出小孩已经被怨气同化快要成为怨鬼了,但若能有道法有成之人日日为他祛除怨气,护其心脉,小孩还能有一线生机。
就是这一线生机让女子不愿出手将小孩的性命断送,男子虽不赞同,但在女子的哀求的眼神下还是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