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诓你,如今酒冽冽入口,香气便如炸在口中一般刹那间漾开,滑进喉间时,才后知后觉一些灼辣。
你素来贪杯,小小一碟子自然是不尽兴的,但此时此刻却也没有伸手造次地去够那坛子摆在桌上的酒,只将手上这些喝尽了,沉默着品了半晌,道:“原来这四海八荒真有比你酿得还要好的酒。”
折颜脸上没什么神情,晃了晃坛子,酒已见底,又伸手接过你手上的碟子,倒出最后一小口递还给你,淡淡地平静道:“从今往后便没有了。”
折颜与墨渊相识万万年,一同长大,朝夕为伴。从前在桃林,他也曾同你说过一些他们从前的事情,小时候,墨渊性子沉稳,他却多事好动,惹出的诸多祸事都是墨渊替他扛,若是说熟悉,这盘古开天后的万万年里,恐怕再没有谁如同他两个了。
你没有接酒,也没有说话,安慰的话你今日已经说了太多,除了自己心中戚戚,再说不出什么了。
他将那碟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又问:“小五如何了?”
“还好,就是不肯回去,说要留在昆仑虚报恩。”
他嗯了一声,又没了下文,你不晓得该说什么,便探过身子去看摆在一边的伏羲琴,琴弦已经修补过,却依旧看得出是断过的痕迹。
你想要拨一拨,隔着小几却触不到,折颜倚在一旁看着,伸手将伏羲琴召在怀中。
“你还没听过伏羲琴的琴音吧?”
你一愣,摇摇头。
世人都晓得折颜的法器是伏羲琴,大约会猜想他是一个时时抚琴的风雅才子的形象,事实上这数万年来,你从未听过折颜抚琴。从前四哥从北海淘来一张很是名贵的焦尾琴,你说要听听,他却很是嫌弃地说那琴太次。
如今看来倒也难怪,同伏羲琴相较,这世间所有的琴自是都黯然失色。
“我弹一曲给你听,你想不想听?”
你自然是想的,他将桌上的酒壶撤下去,伏羲琴打横放在桌上,尾指轻轻一动,琴音便缓缓淌出。
你分明是听过这支曲子的。
只是你叫不出名字,也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只是熟悉如斯,你几乎可以哼出来。
他和着琴音,轻声开口唱到:
“长街长,冬月繁,挑灯回看看不见。
短亭短,红尘辗,把萧再叹光景换。
素衣素,喜常出,错把红颜变他人。
芳华芳,道尚浅,今宵有酒金不换 。”
伏羲琴音一响,万籁俱静。
歌声低沉地和在他指尖的旋律里,沉静又哀凄。仿佛在悲喜场里自渡一生,强做洒脱却又流连不已。
你只略懂音律,但于沉浮的曲调中,也能窥得浮光掠影的伤心。
琴音的间隙里,空无一物的静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无形中仿佛抽走了所有空气,将这世间的一切压得再无落脚之处,只剩那一道旋律与那一句歌声,艰难地流窜在逼仄的寂静里。
世人只道“伏羲响,万籁寂”的圣洁,却不知琴响之时,竟是这般,唯余孤寂。
他独身一人抚琴浅唱,眼睫微垂,眸中寂寂,空无一物。
这一刻,你突然很想知道,这沧海桑田的千千万万年里,他一人长隐于终年葱郁的十里桃林,是怎样度过的?
琴音悠扬落幕,酒窖外昆仑虚的鸟鸣流水声才渐渐清晰起来。他端坐琴前,没有抬眼,亦没有说话。
你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折颜,心里蓦地一紧,只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哄他高兴。
你勾勾唇角,强提出一个笑来:“我还以为你突然兴起,只是想显摆显摆自己琴艺惊人,怎么奏的竟是这样苦涩的曲子……”
他笑笑,眼中的空旷逐渐散开,随意与散漫重新凝在那对棕红的眸中,倾向前来揉揉你的发,柔声道:“大约今天不是个叫人开心日子。”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啊?”
他顿了顿,似乎真的在思索,半晌才道:“我不晓得。很多很多年前,我去过一趟凡间。有为凡间女子在江边吹箫,吹的便是这首曲子。”
“古琴奏曲本该典雅沉稳,尚且如此哀婉,箫音悠长萧索,吹来大概更添凄凉吧?”
“是,十分……凄凉……”
你正还想说什么,他却广袖一挥将琴收了,起身下榻。也不知是有些醉了还是怎么的,他轻轻晃了晃,转身时,方才那些所有的情绪又消弭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嘴角噙着一丝常见的笑道:“酒也喝完了,琴也听完了,走了,回家了。”
行至山脚,他正欲拉你上云头,
你摇摇头,对他说:“你先回去吧,我要去趟九重天。”
“怎么?”
“……我去看看长依如何了。”
他站在云头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你,似笑非笑道:“你可晓得,你每次同我扯谎,眼睛都会不自觉地往上瞟?”
你尴尬地摸摸鼻子:“咳……有、有么?”
“说实话。”
“连宋……去灭灵境了……”
他皱起眉,抱着臂冷冷道:“天族的三皇子?你近来同他关系不错么。”
你被他这个语调一噎,竟然听出了一丝审问的意味,莫名就有些心虚,磕巴道:“唔……还、还可……”
他不等你反应,继续审道:“他去了何处,同你有什么关系?”
你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若是将先前灭灵境里的事讲出来,他定是不许你再多管闲事的。
折颜那厢看着你这个绞尽脑汁编说辞的模样,大约等得有些不耐烦,你每纠结一刻,他的脸色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