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烨觉得好笑,也不理她,绕着这两间屋大的水泥方盒子,四处查看。
此处原是容家祖上买下的一处矿山,开采铅矿,大概七八年前成了贫矿,工人也陆续离开,一些厂房、设备都随着岁月侵袭残破下去。
容盛打发她过来,一是为了惩罚,二是希望她利用所学在此处寻找,看有没有别的矿脉。
住在矿上的工人都是男人,幕天席地,自然随处都是茅房便所。
容烨绕了一圈,叹了口气,预备着在一旁的松林里用破木板给自己专门围个地方供自己单独使用。
她在屋子后头发现一只空了的铁皮汽油桶,挺大一个,还可以做个简易浴缸,放在屋子紧里头靠北的窗子下。
最好再有个浴室,有个厨房……没有浴室,有个浴帘也行。
容烨背着手想着,冷不防撞上小竹竿。
小竹竿用新雪把自己擦洗了一番,露出来的手啊、脖子啊都白净了不少,只那胡子拉碴,头发也忽略了,仍旧擀毡一般。
容烨看看他,皱皱眉头,说:“烧桶水。”
雪盛在洋铁皮桶里,放在炉子上,很快地融化、沸腾。小竹竿做这些已经轻车熟路。
待水烧好后,容烨又让他调一些雪进去,整得不冷不热。
她拍了拍小竹竿的背,让他低头。
小竹竿低下头,一股热流沿着他脖颈、脑袋往下冲。容烨又拿出仅剩下的那块橄榄香皂,在手里打出泡沫,像洗一只脏猫儿一样,在他脑袋上揉搓。
灰色的沫子沿着小竹竿头顶流下来,香皂的香味令他沉醉——这就是传说中的“洋胰子”,小竹竿眯着眼睛想。
柔柔的滑滑的,香香的,还有柔软的……
柔软的是容烨的指头。
小竹竿突然想起春芹。在一个炎热的麦收的午后,春芹也曾这样为他冲洗过头发上引人发刺的灰尘和麦芒,不过他觉得有些不同。
他觉得自己是被倒悬着的某种乐器,容烨葱白一样的指尖在他脑子里轻轻拨弄出一种荡漾。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躺在一处暖融融的大船里,周身波光粼粼,而操桨的是容烨。
他的棉袄领子敞得很开,容烨看到他结实的后颈,还有绕到前面那一点点锁骨。虽然瘦,但他已经拥有属于男子的宽阔肩膀,跟女子是完全不同的,好像一块厚实的大地。
容烨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让他起身。
小竹竿起身,领子敞得更大,露出一块胸膛。
他有些被容烨的“弹拨”催眠了,神使鬼差地,小竹竿往前靠了靠,一双长眼睛微微上挑着,微微垂着眼皮看她。
头发上的水珠滚落下来,沿着脖子、胸膛滑落。
容烨觉得有些头晕,她晃了晃,拿手去撑,触到他微凉的胸口。
小竹竿的耳朵、脖子烧了起来。他二话不说低下头,一把将容烨捞起,将她打横抱回床上,又一头扎回屋外。
“你再去砍些木头,还有屋后有个汽油桶,也收拾出来。”容烨说。
小竹竿在外头远远地“嗯”了一声,就撩开胳膊在外头一个树墩子上劈木头。他大概知道容烨要什么,她之前大概过得是一种云上的生活,她要热热呼呼的、干干净净的、香喷喷的。
他把那油桶用干草和积雪里里外外擦了好多次,又在地上挖了个坑把油桶架起来,在底下塞上木柴烧了热水煮了几遍。
直忙到眼冒金星,十个手指头都皴了,小竹竿躺在地上,仰头看着明净的天空。
“我们没有吃的了。”容烨说。
那语气实在平淡,好像在说一件不打紧的事。
小竹竿转过头去看她,说:“我下山去买?”
“你还走得动吗?”容烨问。
“还有给‘老列巴’的盐没有?我不用吃,你给我一点盐,喝点热水,能撑到走到山下。”
提起老列巴,小竹竿的口水自己分泌起来,他滚着喉咙,吞了吞。
“老列巴”是小竹竿给那匹通人性的老马起的名字。他很喜欢老列巴,老列巴也喜欢他。
“你这样估计也吃不消。”容烨看着山下,评估了一番,说。
“那怎么办?你说。”小竹竿是有办法的,他只是不说,翻着眼睛看着头顶一个倒着的容烨。
她穿着黑色的貂皮大衣、貂皮帽子,一张鹅蛋脸显得小小的,白白的。哪个女人会在深山老林穿成这样,真是招眼。
小竹竿突然有些烦躁,抓起一团雪丢向远处。
“我知道你还有一些炒米。”容烨说:“我们可以先撑过去这一天,等明天一早再说下山。”
炒米是小竹竿讨米粥那次自己私藏下的,他不知道容烨如何知道。
“你心疼我?”小竹竿从雪地上起身,说道。
“出于一种人道主义的保护。”容烨说,“你只是我的仆人,不是奴隶。”
小竹竿不知道什么是“人道主义”,更不知道什么是“奴隶”,估摸着跟地主家的长工差不多。
“我可以搞到吃的。”小竹竿摊牌了。“但是你得用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