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折皦玉发现自己的头埋在阿姐怀里。她小小一只被阿姐抱着,又睡在里边,实在是很安心。
她很喜欢安心的感觉。于是醒了也不睁开眼睛,高高兴兴的蹭蹭阿姐的脸继续睡,一心一意做一个享受乐趣的妹妹。
奈何小阿姐实在是自律,早间天不亮就要起床去练武,扎马步,射箭,骑马,是不可能睡懒觉的。
折皦玉便跟着一块爬起来。小阿姐挥着长刀,她坐在廊阶上看着,伺候她的丫鬟春草怕她饿,给她塞了一荷包干果。
折寰玉提着长刀过来的时候,她正低头细细嚼着松子吃。瘦瘦小小一个人,平日里懒散得很,吃东西的时候倒是努力,明明没人跟她抢,偏要将一捧松子全嚼进嘴巴里,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
折寰玉有心要训斥训斥她这个坏习惯,刚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便见她抬起头,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又乖巧的举起了荷包,“阿姐,吃吗?”
折寰玉:“……”
还算敬重长姐,这次就不训了。
她也随之坐下来,吃了几颗松子便将人抱到怀里教导,“往后我出来练刀,你在屋子里睡觉就好,不用跟着出来。”
“你人小,就要多睡。多睡就能长高长壮,等你身子好了,我就教你握刀。”
有了刀,将来能杀人就杀人,不能杀人也要能自保。
折皦玉却摇摇头,“我不喜欢练刀——我坐在一边看着阿姐就好了。”
虽然她活得比小阿姐长,但她很喜欢黏人。
可惜她上辈子统共也没见过几个人,也没人能黏,唯一亲近一点的就是蜀王殿下了。但殿下很忙,她有时候大半个月都见不到他一次。不过殿下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些小玩意,像草编绳做成的蚂蚱,城南猪肉铺子的卤猪耳朵,胡商从西域带到蜀州的花种子。
殿下其实对她很好的。想到这里,她微微挣扎了一瞬,还是决定有点良心关心关心他。
便小声问阿姐,“陛下身子不好了么?”
阿爹说昨日里殿下出神是因为陛下吐血,她心里还是有些牵挂的。
因为上辈子,殿下的皇兄陛下就死了。
她虽然不知道他死在哪一年,但肯定是重阳节。因为每年九月九重阳节殿下都会带着她采了菊花,带了雄黄酒在院子里面烧纸钱给他。
折皦玉重活一辈子,一直在努力的过快活的日子,连蜀王殿下都没有多想,自然也没有想到陛下的死。但如今细细想来,彼时她刚从扫地小丫鬟变成种花奴的那一年,殿下就带着她在重阳节烧纸钱了。
那一年,她六岁,殿下十六。
也就是今年。
若是这位陛下没有改变命运,那死期最迟在今年重阳节。
她便叹息一声,“还望陛下能活着,长命百岁。”
不然殿下该伤心了。
折寰玉诧异她竟然还关心这个,她还以为阿萝只会关心她那些花花草草,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但关心国事是好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她就很积极的问世,所以知晓的还不少。
她沉声道:“是,陛下最近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吐血也是常有的事情,有人说陛下活不过三年……”
她说到这里还有些感伤,“陛下是位好陛下,咱们阿爹和舅父都亏他赏识,这才有了今日。否则,这种乱世,咱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她回忆道:“我曾见过陛下一次,他当时身子骨已然不好,羸弱得很,听闻我很喜欢练武,还说只要我有本事,以后封我一个女将军做做。”
折皦玉歪着头听,听着听着,倒是想起了殿下口中的陛下。彼时殿下十七八岁,还没有像往后那般沉默寡言,虽然依旧不喜说话,但兴致来了,还会跟她说说从前,这位皇兄陛下经常会出现在他的口中。
他常道:“皇兄于我,如兄如父,我这一身本事就是他传授的。传我本事的时候,严苛得很,但也带着我去爬树捉鱼。”
说到动情的时候,他还认真的朝着她道:“阿萝,你替我种一朵送莲春给皇兄吧。”
送莲春是墨兰移木,种出来后有几瓣如莲花一般的红,生于寒冬,能过一春,所以叫做送莲春。
它还有个传闻,说是能让生者安下七魂六窍,延年益寿,很是罕见。
他说这话的时候,应当是情之所至,眼里还含着热泪。但她刚种花没两年,整个身子尚且犹如鸡犬升天,嘴巴能吃得到白米饭了,头发能被热水洗了,皮肉也能睡得暖了,手指头不用生冻疮,也不用担心会冻久了一掰就断,简直是快活。
她还藏了一床小被子和三个馒头在床底下,以待自己种不好花被罚的时候能不饿着。
于是听了殿下的话非但没有感动,反而觉得很惶恐。
她还算不得会种花,何况是种出送莲春呢?
许是她的脸上露出的惶恐惹得殿下怜惜了,他又摆了摆手,“随意吧,种得出还是种不出,左右皇兄已然回不来了。”
她便松了一口气。往后七八年,她果然没种出这种花来,殿下一年比一年大,也再没提过这种看起来不可能的事。
倒是折皦玉因为一直种送莲春,便一直记得此事,直到死的时候还挺遗憾的。
殿下对她很好,唯一一次提的愿望她也没满足。
实在是对不住。
醒来之后,她没有经常想起蜀王殿下,却一直在种送莲春。只依旧种不活。
种不活也没有多着急,只是种送莲春种成了一种习惯。
她坐在廊阶上怔怔出神,又被折寰玉打了一巴掌:“阿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