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女帝披着一袭大裘,垂眸俯视着下面热闹景象,面色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
半晌过后,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询问了一句身后的随侍的寺人:“洗尘宴准备得怎么样了?”
寺人恭敬地回答道:“在接到兵卒快马加鞭的通传前就已经准备妥当了。”
女帝沉吟了一会儿,略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些硬骨头的散骑常侍可还是跪在议政殿前?”
寺人没有立刻搭话。
女帝仿佛听见身后的人群中寺人窸窸窣窣离开的声音,没过多久后,寺人又急匆匆地走了回来,小声道:“禀圣人,半个时辰前诸位大人在听闻南宸王殿下即将进城后纷纷散去了。”
女帝冷哼了一声:“还算这些老不死的有些眼色。”说完后,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周遭的礼官都是一副目视前方、面不改色的模样,便道:“既然花卿已经入了内城,倒也不必继续在此恭候了,想来孤亲自迎接已经给足了面子。”
孰不知,她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已经落入了底下黑甲骑兵的眼中。
花吟身边的副官楼素在进入到内城后便收回了望向城楼的视线,面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怪异,既像是不屑又像是嘲讽。
花吟头也不回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别太过分。”
楼素闻言,松开握紧缰绳的右手,胡乱地往冻得冷白的脸上揉搓了一把:“殿下,这圣人的行为也太......”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来,于是也就没了下文。
花吟“嗯”了一声,没有答话。反倒是她身侧的另一位文士打扮的女子出了声:“不过就是给百姓和散骑常侍们做做样子罢了,总不能所有的风头都让主公一个人抢了吧?”
“......”
楼素睁大了眼睛,迟疑地挠了挠脸颊。
文士女子不禁目露怜悯。
连一个大老粗都能看出这里面的问题,可见这圣人的做法究竟是有多么不妥当了。
若说是言信太女或是言礼帝姬登上这帝位,也不至于让人这般不服气。一个眼低手高,还赶鸭子上架的天潢贵胄,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
潇湘馆内,乔瑜远远地就听见了外头骑兵游街的声音,猜测大约是有什么大人物回元京了。
左右也轮不到她来操心,乔瑜便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眼前的棋局。
这是她几日前托人淘来的孤本,里面有好几个残局还挺有意思,要是能破解的话,这几日因着外头化雪而窝在屋子里也不算浪费了时间。
暮色四合,凤凰宫内一片灯火通明。
大雪初晴,正门两侧的小鸾门上对称地挂着好几盏六方宫灯,伴着宫铃叮叮咚咚的声音,里头的火光也逐渐明灭不定起来。
越过大门是一段平坦笔直的道路,两侧点燃起落地的宫灯,昏黄的光辉四散在周遭的白雪上,映照着前方通向外廷的人流越发影影绰绰起来。
今夜酉时,言诚女帝在外廷议政殿设宴为南宸王接风洗尘,同时犒赏对西南作战的诸位将领。
酒酣过半,花吟借口不胜酒力,独自一人踱步至议政殿外,怔怔地望着夜幕中的那轮明月。
时空斗转星移,日月东升西落。
议政殿内的喧嚣声随着越发遥远的距离而慢慢变得失真了起来,天地间万籁俱静,仿佛只有倒映在雪地上的影子在陪伴着自己。
“姨母。”
身后传来少年的轻唤声,花吟转过头,面上随即便挂上了散漫的笑意:“唔,原来是清辞啊。”
言德君凝视着花吟的眼睛,沉声道:“清辞有一惑,还望姨母代为解答。”
花吟挑了挑眉:“请说。”
言德君抿了抿嘴唇:“......如有一人,于四面楚歌、危机四伏中安之若素,何解?”
女人眯起了眼睛,道:“自然是无解。”没有任何来由,也没有任何迹象的推拒,可不就是无解吗?
话音落下,言德君少见地沉默了下来。
半晌过后,他才轻声问道:“为什么?”既像是在质问着自己,也像是在虚心请教着他人。
“为什么啊......”
花吟低头小声重复着言德君的询问,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也想知道啊......”
*
夜色渐深,晴朗的天穹上飘来了几片乌云,渐渐地遮盖住了皎洁的月色。
原本清冷的寒夜就这样陷入了沉重的黑暗之中——
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
如同初见时,那蒸蒸权势所掩盖下的身不由己。
清静冷彻的庭院中,谢殊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衫,独自枯坐许久。
他低头凝视着手中的玉珏——这是一枚只剩下一半的雪白玉环,上面还雕刻着一只正舒展着羽毛的凰鸟。
“其一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倒映着玉珏的眼眸,仿佛是在通过这白腻温润的玉质望向了另外一个人。
谢殊的口中尚且念诵着那首《凤求凰》,却在读到那一句“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时陡然间停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玉珏收进了怀里。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怔怔地凝视着天空中遥远的明月。
今夜的月亮是圆月,满溢着辉光的玉轮不知何时悄然探出云岫,半掩着含羞的芙蓉面,竟隐约让人咂摸出几分慰藉来。
十几年前,好似也是这样一个满月的日子,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