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的氛围一直都是这样温馨融洽,充满了爱意。正因如此,当离别与死亡靠近时,一切才显得那么痛苦,那么无法接受。
事情的全过程已经很难用语言来描述,他们一个因为记得太清楚而日夜清醒痛苦,一个因为太痛苦而选择性遗忘了很多事情,大概可以这样描述:
他们在四川某地游玩了两天,但因为临时有事耽搁,返程的时间推迟了一天,就在最后一天,地震发生了。
尽管他们在屋子倒塌之前躲在了卫生间里,但还是被埋在了水泥板下。
因为被江文华护在怀里,江彦和张曼梅都只受了轻伤,但江文华却受了重伤。
他们在天花板与地板的夹缝中祈求着着救援,分不清日夜,能感觉到的只有呛鼻的灰尘和刺激的鲜血。
张曼梅清晰的听着江文华的呼吸慢慢变得沉重,她抱着他,感受到他的体温从温热变得冰凉。
她不记得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了,她全忘了,她只记得压板被掀开的那一瞬间,阳光重新照到了她脸上,而她直接晕了过去。
江彦记得每一个画面,记得每一句话,他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的在脑海里回忆着,控制不住的去想。
浸了血、干成黑色的蓝色衬衫,还有脸颊青白、神情安详的爸爸。
他明明还是那么温和,他的脸明明看上去那么端正优雅,但是他已经没有呼吸了,他永远的离开了他。
妈妈也倒在了一旁,在被医护人员进行心肺复苏。
他好怕,他真的好害怕。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安然无恙。
“小彦”,照顾好妈妈。她脾气有些娇气,你多让让她。”
“小彦”,你要长成一个合格的男子汉”
“小彦”,不要难过,别哭,爸爸会一直陪着你的。”
“小彦”,爸爸很爱你们,但是可能……不能陪你们了……”
“小彦”
“小彦……”
……
后来他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5月底了。
江彦每天照常去上学回家写作业,甚至还参加了小升初,他看起来很正常但不说一句话,像个行尸走肉。
张曼梅也是,每天还是和正常人一样生活着,上班洗衣做饭,对江文华的东西视而不见,就好像他压根不存在一样。
直到有一天——
客厅的灯泡碎了,她踩着凳子去换,恍惚间手滑摔碎了灯泡。
噼啪一声脆响,转换的开关好像就在那一刻被按响。
她控制不住地开始流泪,起初是平静的,只两行泪不断地往下流,不久就转而开始哽咽,然后是放声大哭,最后开始大声尖叫。
她不知道自己迟来的哭泣哭的是什么,哭的是她死去的丈夫,没了爱人的她,还是没了父亲的江彦。
她只是一直哭,一边哭一边去捡破裂的玻璃渣,连手被划破,鲜血淌了一地,都不知道,最后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变得昏暗,她一头昏死过去。
江彦打开门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满地凌乱的玻璃渣、翻到的凳子、一摊血迹和倒在地上的母亲。
他猛一下清醒过来,脱离了那种整日麻木迟钝的状态。
他立刻镇定下来,先喊了喊母亲,张曼梅没回应,他拨打120。
他又摸了摸颈动脉,还是跳动的,呼吸也很平稳,于是他将侧着弓身的母亲平躺放下,又给母亲包扎伤口止血,然后开了窗通风。
这些都是他在那段时间学的。
等到看着母亲进了急救室,他在大厅的位置上坐下的时候,他的心还在猛烈的跳动,稍稍平复了一会儿就开始不断的打嗝。
他强忍住不适的感觉,打电话通知外婆和阿姨。
等到她们匆匆赶来的时候,他才跑回家给母亲整理生活用品和一些证件再赶回医院。
最后检查结果出来了,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昏迷,需要静养。
……
后半夜和第二天,江彦一直守在张曼梅的旁边。
这段时间他们母子俩的关系其实并不融洽,他们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上话。
江彦有时候甚至都不敢看她,因为只要看到张曼梅的脸,他就会想起那一天父母双双在她面前倒下的恐惧感。
张曼梅也是如此,只要对视,就会重回那个时刻,无形的恐惧感和巨大的悲痛就会深深的吞噬她。
他们还爱对方嘛,爱。
只是现在的他们暂时无法和对方正常相处。
看着自己的母亲还躺在病床上,江彦只想要她永远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别的他什么都不要。
午后的阳光和煦的洒在张曼梅的脸上,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知道在做什么甜蜜的美梦。
但她忽然惊醒了,挣扎着坐了起来,呆愣了好久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等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只是盯着窗边的树看,看了一整天。
江彦陪着她,也看了一整天。
后来出院的时候,她说:“小彦,妈妈离开一阵子。这段时间先让外婆来照顾你。你要好好的,知道嘛。”
江彦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好。”
江彦能理解她的举措,母亲不是不爱他,不爱父亲了,她只是太爱了,才无法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只要再继续看着江彦,她就会想到从前得那些日子。那对她而言实在太过残忍。
所以江彦愿意和她分离,分开是让她平静下来的最好办法。对江彦而言,也是如此。
于是08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