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的矛盾着的欣喜在心头翻腾几秒,孤启很快就有些难过起来。胧月毕竟是为了“应时宴”吃醋,对自己?那可未必。
“我们之间没发生什么,不过是近来祝姑娘在活计上碰上些不懂的,找不到人来问问,所以几次三番向我求助而已。”
“哦,这偌大的仙域,她倒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问问了?”
胧月声音还是平平静静,不高不低的,但那股子阴阳怪气属实让孤启感到难以接话。原因无他——他实在想不到什么其它的借口了!
尴尬挠挠头,旋即想起这是他做孤启时惯用的动作,忙不迭又赶紧将挠头动作换作了挥手扇蚊虫,衣袖轻轻略过胧月头颅一侧,猝不及防,胧月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一重一重,重若擂鼓。
试探似的望向对面的胧月,只见她螓首低垂,眉如春黛,静默不语。
漫长的几分钟以后,胧月才抬起头来,有细碎的微光在她眼里,浓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轻轻道,
“应时宴,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什么,希望你不要抛弃我,还能像现在一样一如既往地对我好。”
“虽然现在我有听到小仙侍们的闲言碎语,说你配不上我。但是,只有我知道——你其实是这世界上最尊贵的人,深究起来,倒是我配不上你了呢。”
应时宴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呆愣着,不敢接话。
因为胧月方才那话,分明表明她知道应时宴实际上就是当初叱咤风云的离风上神这一事实。可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据说离风上神当年每每出现,都总是戴着一副冰冷的银制面具,鲜少有人真正看到过他的真容。若非师傅云水真君当时指着这副躯体,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这便是离风上神,恐怕他到如今也不会知道上神的真容。
可胧月这话,看起来是一早就知道了应时宴从前真正的身份。罢了,也没什么好深究的,兴许是这丫头哪一次碰巧看到了摘下面具的离风上神呢?毕竟百年之前,离风上神还存在的时候,胧月也跟着师傅开始在仙域里溜达了。
“好,我答应你。”这话孤启接的很没底,毕竟他是孤启,不是什么真正的应时宴。待他从“应时宴”的身体里出来,待那位大人的元神魂魄完全掌控了这具身体,那位大人可是不会记得起什么胧月不胧月的。
但是——这是他作为孤启许下的承诺,所以无论他以什么样的面貌同她见面,他势必是会好好对她,好好保护她,守候她的。
她可是自己心心念念一直喜欢着的小师妹,也是师傅捧在手心里如珍似宝的女儿。自己怎么可能会有抛弃她的一天?
若是她发现百年来和她亲密无间,朝夕相伴的“应时宴”,内里其实是孤启。还愿意义无反顾朝自己奔赴过来的花,他会乐开花儿的,他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孤启这样想着,他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当胧月真的朝他要走过来时,他感受到的,却是无尽的悲哀与伤痛。
当然,这是后话。
再说胧月,从“应时宴”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里悬着的重担也终于放下。这才放心地愿意离开。
转身步履迈出的一刻,胧月再次想起了三百年前初见“应时宴”的场景。
那天她在仙域里戏耍着泉水,闲来无事,忽然兴起想要捉弄捉弄自己的小仙侍椿椿。于是特意躲在假山后头,变了一只灵巧的鸟儿飞在半空,等着引诱小仙侍过来,然后用水来吓她一跳。
黄色的小鸟变出来了,扑动着翅膀,活泼可爱。但是小仙侍还没来,从天而降一身白衣的离风上神倒是不偏不倚站在了泉水旁边,几滴鲜红的血迹斜斜沾染在袍角,有种触目惊心的绚烂。
传闻离风上神总是戴着面具,不以真容示众。胧月在假山后看着,心想:果真如此。冰冷的面具,配上他一身的淡漠肃穆,还真是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没由来的,胧月觉得这位离风上神必定心狠手辣,冷血无情,面容可怖。
所以把身体蜷缩在假山后,只盼着这位上神能快点走开,自己也好赶紧离开。握紧了脖子间的吊坠,她有信心离风上神察觉不到他的气息,这吊坠是爹爹送她的法器,本就有藏匿身息的作用,品阶再高的仙都发现不了。
可是,离风上神没走,他站在泉水边,把修长的手指放在泉水里探了探,然后摘下了面具,看向泉中倒影。
所以胧月看见了,看见了冰冷的面具之后是怎样一张和风朗逸的俊脸,看见摘掉面具的他是怎样的容颜灵秀,气质清雅。
她不敢吱声,心跳却不觉漏了一拍。
离风上神看见了扑棱着翅膀的小鸟,他把头颅四十五度角抬起,温柔旖旎的目光放在了小鸟身上,缓缓伸出手,他拿指尖去轻轻触碰小鸟毛绒绒的微毫。
低声说了一句,“你和我可真像。努力的飞向天际,只是……到底能飞多高呢?”
淡淡的,胧月看着他鬓角的发丝随风翻卷,看着他黑如墨羽的浓眉微微蹙起,看着身着白衣却沾染些许血迹的清冷的,高贵的神,在这一刻竟然弥漫着无尽的忧伤。
他真像破碎的,但又折射着熹光的,柔软的,却又无比坚定的神灵。
他本来就是神。
不知怎的,胧月鬼使神差的动用法力,让小鸟高高的飞向天际,高到慢慢看不见。
离风上神笑了,忧伤尽数化作了荡漾的笑意,在上神嘴角扩散,也在胧月心里扩散。而后上神衣袖一挥,再也不见。
……
那是有且仅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