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艾德加分别,回到旅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苏菲。”克莱门汀王妃叫住她,“你怎么才回来?”
“请原谅。让您担心了,我下次会注意。”
苏菲说着道歉的话,嘴角却依旧控制不住地上翘,连眼睛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克莱门汀王妃点点头,没有追究少女反常的表现。她拿起桌上的信,“写给你的。”
“啊,谢谢您。”苏菲接过信封,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房间——只有马蒂尔德,才会在写她名字的时候,在S的末尾多加一个顿笔。
“等一等。”克莱门汀王妃说着,递过一个轻薄的金色面具。上面的花纹华丽而精巧,一侧装饰着孔雀翎毛,“女王陛下的邀请,bal masqué.”
假面舞会。
这种化妆舞会起源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一个瑞士伯爵在十八世纪把这个威尼斯的时尚引入伦敦,并很快风靡了整个英国。
苏菲提着裙裾,和阿玛丽一起穿行在人群中。面具遮住了脸庞,只留下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清澈干净,带着少女特有的灵动。
“啊,抱歉——”
她一边向前走一边回过头与阿玛丽说话,没有留神便撞上了相向而行的少年。
苏菲抬起头,看到对面少年点缀着金色花纹的黑色面具,还有面具之后深深的眸子,隐藏在水晶灯的阴影里,辨不出情绪。
然后,她发现了站在少年身旁的克莱门汀王妃。
“我希望介绍你认识我的侄子,费迪南·菲利普·玛丽,阿朗松公爵。”
苏菲当然不能拒绝。
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向费迪南伸出手。幸好她戴着手套——然而当费迪南的吻落在手背的时候,苏菲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提琴拉出第一个音符,两个人牵手划入舞池。
苏菲几次故意跳错了步子,踩上少年的脚——她带着几分报复的快意道歉,然而费迪南却反常地沉默,从曲子开始之后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对她的恶作剧也不加理会。
这家伙十分反常。
苏菲这样想着,忍不住探究地看了看费迪南。他眼睛里的深褐色浓郁得几乎要变成黑色了,仿佛是暴雨来临之前密布的乌云,又好像是台风过后满目疮痍的荒凉。
不过这些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苏菲无所谓地想,只要眼前的家伙不找她的麻烦就好,她总不至于要为费迪南莫名其妙的情绪负责。
当曲子到达尾声的时候,苏菲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准备离开了。幸好她还记得提起裙角行礼:“谢谢。”嗓音干干的,毫无感情,在克莱门汀王妃看不到的地方,她连一个笑容都欠奉。
当费迪南终于抬眸看向苏菲的时候,少女已经潇洒地转身离开。
“你显然不享受刚刚的曲子。”
“我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觉得愉快?”阿玛丽显然比她的母亲简单而坦诚,与她相处的时候,苏菲也不必伪装,“所谓王子,不过是个终生不得踏入祖国的落魄贵族而已,那副目中无人骄傲强横的样子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苏菲,”阿玛丽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我从未见你如此刻薄。”
“很抱歉,”苏菲习惯性地想要耸肩,忽然意识到自己穿着礼服,便只是撇了撇嘴角,“人们对于自己讨厌的人,通常是很难有什么正面评价的。而这位阿朗松公爵——”苏菲顿了顿,“显然他的母亲没有教会他尊重女性。”
“苏菲……”阿玛丽有些迟疑地开口,“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希望你听了之后,不会后悔刚刚所说的话。”
“嗯?”
“费迪南的母亲,在两天之前去世了。”
“啊!”这个消息无疑大大出乎苏菲的意料,“或许我过分了些……不过,在母亲去世仅仅两天之后就来参加舞会,恐怕令人不得不怀疑,他对母亲到底有多少感情。”
“我猜,你不知道他的母亲是我姑姑吧。”
“抱歉,阿玛丽,我——”
“维多利亚姑妈是个很美丽很温柔的女人。”阿玛丽靠在舞厅外面的露台上,夜色中,苏菲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是祖父唯一的女儿,据说小时候父亲和伯父们都很宠这个唯一的妹妹,所以后来,她也把我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刚到英国的时候母亲带我一起去探望她,她还笑着跟我说,我马上又要有一个小表弟或是小表妹了……”
“那她……”
“产褥热。”阿玛丽沉默了许久,“就在我的小表妹出生十天后。”
“其实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这个舞会我也不想来,可是苏菲你看,我还不是在这里。”阿玛丽苦笑道,“女王陛下的邀请是不可拒绝的。至于费迪南……他父亲对他十分严厉苛刻,几乎所有人都把复国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的祖母,他的父亲,甚至我的母亲……”
苏菲顺着阿玛丽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望见了那个站在花园里少年。
清冷的月光下,他褪去了人前的倨傲强势,只留下满身的孤独疲惫。他的侧脸被舞厅内辉煌的火光映得半明半昧,却一如既往将背脊挺得笔直,固执地微微昂着头。
身后舞厅里的欢声笑语一浪高过一浪,远远地,苏菲看不清费迪南脸上的表情,却第一次觉得,那个家伙或许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令人讨厌。
“……因为阿朗松公爵母亲的去世,克莱门汀王妃决定在这里多留一段日子,圣诞节前赶回帕森霍芬已经不可能了。”
白色的闪电划破阴霾的夜空,大雨随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