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无邪的视线转向了他手里的盆和毛巾,便说他刚帮大白擦了擦脸,说完便将盆里的水倒掉,将杨无邪请进房内,又轻轻把房门关上。二人一同行至床边,杨无邪取了药递到王小石手里,看着他用药匙小心地搅着药汁,还舀起一小勺送到嘴边,用嘴唇试一下温度,再看看躺在床上只穿着中衣安静沉睡的白愁飞,心里那股痛惜之意顿时又重了几分,连眼眶也酸了起来,不由自主的便扭转头去,不愿再看到眼前的一幕。就在他刚一转头的刹那,耳边却听到王小石轻声笑了笑,声音沙哑却又温和地对他说:
“军师不必难过,大白服下这药后,果然大有好转,最起码,他不会再觉得疼,这样已经很好……”
王小石不说还罢,一听这话,杨无邪心里更难受了——数日前白愁飞被救回愁石斋后,经树大夫检查,他虽有几处伤及筋骨,且流了不少血,但万幸都不是致命之伤,正骨加敷药调治,不出三月自能痊可。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树大夫正为白愁飞处理伤口之际,昏迷过去的他悠悠醒转,王小石等人还来不及高兴,便被他的挣扎和惨叫声吓得目瞪口呆,只见白愁飞两眼瞪得老大,手脚乱踢乱抓,没几下就将树大夫精心包扎好的伤口全部挣开,流了一身的血,王小石和树大夫慌忙按住了他的手脚,呼唤着他的名字,让他千万冷静一点,可白愁飞翻来覆去就只是没命地挣扎,口里颤颤的只叫着一个字:
“疼……疼……”
杨无邪还记得王小石当时一听到白愁飞喊疼,立时便泪如雨下,抱着他哭得不成样子。苏梦枕听见了也流下了泪来,并不顾自己病体沉重,坚持要留下来陪着自己的兄弟。那一夜他们把能想到的法子全都用了个遍,树大夫和王小石穷尽了他们毕生所知的一切医学药理,却依然止不住白愁飞的疼,更无法安抚他的挣扎,逼得几人只能徒手将他按在床上,防止他伤势加重,可是这样下去,想给他好好重新包扎治疗也是断不可能,他周身的断骨、伤口只会不断的恶化,果然折腾到清晨时分,白愁飞发起了高烧,身上越来越烫,可他的挣扎乱动却一点都没减弱,口里也仍在断断续续地喊疼,不管王小石和苏梦枕如何地守在他的身旁,安慰他、哄他,都统统不起作用。树大夫说病人几乎没有一点求生意志,完全不肯配合,这是最棘手的,若是再无良策,那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愁飞再次走向死亡,医得了病救不了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次真是要多谢狄飞惊呢,等大白好了,我就去六分半堂,亲自向他道谢……”
王小石依旧温和地说着,杨无邪却自觉再也听不下去,胡乱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逃也似的出了房门,仰头看向那淅淅沥沥的雨水,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算又镇定下来。他知道王小石说得不错,那天清早大家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无计可施的树大夫只能让王小石出手,试试看能不能把白愁飞打晕,尽管他也无法回答“万一大白再次恢复神智后又该怎么办”的问题,而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六分半堂的狄大堂主前来拜会,因为他家大小姐陪着苏楼主回金风细雨楼后一夜未归,他不放心,便来登门造访。可苏梦枕、王小石这边又都走不开,便由他杨无邪代为出面接待,在温柔陪伴下暂住金风细雨楼一晚的雷纯也一起跟了过去,狄飞惊见雷纯无恙,自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还向他们问起了苏梦枕三兄弟的事,一听白愁飞的情况,他沉吟了半晌,待与雷纯耳语几句后,便问能否让他见一见白公子,纵然金风细雨楼的医生独步天下,可六分半堂也从不乏古方秘药,待他见过白公子,或许有法可治,也未可知……
杨无邪看得出狄飞惊彼时说这番话确是没什么恶意,但一想到对方终究是敌非友,到底有些“家丑不可外扬”的顾虑在,对于对方的要求,他便多了几分犹豫,可温柔却不管这么多,一听狄飞惊的话,立即拉他去了愁石斋,雷纯也跟着去了,只是和温柔一起留在外面而已。而狄飞惊进了房间和王小石、苏梦枕打过招呼,便查看了下白愁飞的情况,为他把了下脉后,便提笔写了个药方,说这是六分半堂医典藏书中记录的一个秘方,有安神镇定之奇效,若能加大剂量且每日按时服用,便可让病患陷入沉睡,虽不能直接起到疗愈伤病之用,但目前正对白公子的症状,待白公子伤愈之后,只需停了药,他便能苏醒过来。诸位若信得过他狄飞惊,不妨一试,尽管这方子从前也没人用过,究竟有没有效、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他也给不出确切的答案,更不敢保证……
那天最终还是王小石拍了板,差人按照方子配了药材来,煎好给白愁飞服下。他说历经边关一行,他与狄飞惊联手击杀了方应看后,对于这位“顾盼白首无人知”的狄公子的人品气度,他王小石信得过。而事实的确也不负他这份厚望,当众人合力将那碗药给白愁飞灌下之后,不多一刻他果然陷入了昏睡,再也不挣扎哭喊,在树大夫和王小石的精心调治下,不但退了烧,身上的伤也有所好转。唯一的坏处就是白愁飞从此便时刻需要人照看,身旁再离不了人,而王小石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个重担,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白愁飞,而且他似乎还挺愉悦,再辛苦也不在意,还每次都说大白这样睡着也不错,总好过他清醒着被疼痛折磨,他不要他疼,一点都不要,他宁可自己疼,也决不要大白疼……
漫天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杨无邪重新撑起油伞,内心却已是一片冰凉潮湿,仿佛被那雨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躲没处躲,逃也没处逃。
昏睡的人的确是感觉不到疼的,可是,像白愁飞那种模样状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无知无觉,与死又有什么分别?
倘若让白愁飞自己来选,他会愿意这样么?
杨无邪叹息着离开了愁石斋,关于这个问题,任他头脑再机变灵活,恕他也是想不出答案来了。